衆人都不忍相問,元度卿卻需要一個繼續說下去的契機,最終還是明月奴道:“她呢?六年過去,她嫁人了麼?”
元度卿立刻道:“自然沒有,她是女英雄,誰能配得上她?”
明月奴揚唇,露出淺不可察的笑意,難得沒有質問元度卿自己是否配得上那位女英雄。
元度卿眯眼看着爐火,在回憶裡沉浸了片刻,繼續道:“那天,國主夫人辦了個春日宴,佳人就陪在公主的身邊。”
傅聲估摸着元度卿的年齡,推測是已經被唐國取而代之的梁國時期,便問道:“是前朝國主麼?”
元度卿這才想起長樂縣的歸屬,道:“不不不,是如今閩國國主,那會兒應當是刺史?還是威武軍節度使?嗐,不重要,總之就是他們家開宴席。”
傅聲忙道:“對不住,對不住,元兄還請繼續。“
元度卿情緒被打斷,隻得再次醞釀,頓了片刻,才繼續将故事講了下去:“後來我才知道,佳人和公主是好友,這次專為公主停留,待到春日宴結束,她便要繼續雲遊四方去了。我聽到這裡,怎麼坐得住?若是由她而去,怎知再見是何年?因此我便厚着臉皮去自薦了,原本以為要遭一番嘲笑,沒想到她還記得我,甚至誇我很有才華,畢竟能夠憑借一份檄文讓對方首領非我不打,古今也沒有幾個。”
李重琲不禁有些疑惑:“這是誇贊麼?”
“當然是。”元度卿斬釘截鐵,“我與佳人就這般相識了,不過到底還是各有重擔在身,在後來的十多年裡,我們聚少離多,全憑書信慰藉相思之苦。”
圖南驚住:“怎麼就開始相思了?她難道也喜歡你?”
“這是什麼話?”元度卿甚是不滿,“我難道沒有可取之處麼?”
衆人沉默。
元度卿皺起眉,看向素問:“小素問,你說句公道話!”
素問有些為難,隻能委婉道:“不是你不好,但在你的故事裡,明顯是佳人更加耀眼。”
“那當然了,他喜歡她嘛。”妤再不知何時又出來了,說完這句話後,見素問瞪大眼睛盯着她,妤再不由一笑,埋怨道,“說了要聽他的故事呀,你也不叫我,還好我想起有一事要問你,這才趕上了。”
元度卿聽到素問的回答,沒有不悅,甚是感慨道:“你說的對,她确實很耀眼,隻要是她出現的地方,人們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她身上,就算貴為公主,在她的光芒下也顯得有些黯然失色。”
李重琲道:“你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但是即便如此,你對公主的評價也不算低,說明公主也很好。”
元度卿笑道:“公主是柔和的月光,她是太陽。”
衆人都和善地一笑,催元度卿繼續說下去,在一片歡聲笑語中,妤再鄭重的聲音顯得有些突兀:“素問,幫我問問他,佳人是不是死了。”
素問睜大眼睛。
元度卿卻沒等她問,三番兩次的打斷仿佛讓他失去了講下去的耐心,接下來的故事便直通結局:“又過了十多年,我們終于再次見面,這一次是我學好了本事去尋她了,但是國主卻不同意我二人在一起,他重用我二人,覺得我們的感情會影響為他效命,我們隻能私下偷偷見面。”
爰爰氣道:“這是什麼狗屁國主?感情怎麼就會影響做事了?你們倆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等候,為何不能在一起?”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正好這時候有一部分臣子不滿國主,我便加入他們,企圖推翻國主。”
在座的幾個凡人骨子裡都秉持着“忠君愛國”的想法,眼前的老先生忽然語出驚人,驚得屋裡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元度卿歎息:“自然,我失敗啦,被打入了死牢,準備秋後問斬。”
曹勣道:“先生還好生活着,看來這多管閑事的國主也不是什麼心胸狹隘之人,竟然原諒你了。”
“國主之所以放過我,是因為她。她為了我,去打一場必敗的仗,最後獻祭自己,獲取了勝利,但是她也沒再回來。”元度卿語氣很是平淡,“國主遵守承諾,在她赢了之後就免了我的罪。”
對于既成事實的悲劇,似乎除了沉默,也沒什麼能夠緩解當事人的心痛了。
過了許久,李重琲忽然發現端倪:“不對!閩國這些年和誰打仗了?也沒聽說有個女将軍,你……”
方靈樞捂住了李重琲的嘴,搖了搖頭。
李重琲很是不解,便要掙脫,石水玉在另一邊按住他,道:“故事不一定是真的,但這個經過一定是真的。”
李重琲頓了一瞬,才明白過來——不知因何緣由,元度卿隐去了真實的故事,就像“佳人”始終是“佳人”,從來不曾透露出真實的姓名。想到此處,李重琲停止了掙紮,方靈樞随之松開手。
“當真是死了。”妤再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道,“這故事好熟悉,大概是癡男怨女終歸要生離死别才算深刻罷!隻是到底聽得多了,難免覺得落入了俗套。”
素問沒有應她,向元度卿道:“先生說了許久,要不要加杯水?”
元度卿正要擺手,忽然鼻子一動,不由得尋着酒香而去。下一刻,明月奴将一隻黑壇放在了他面前。元度卿立刻不難過了,驚喜道:“這是什麼酒?當真是仙釀不成?!”
“你長到這麼大年紀,沒少被騙罷?”明月奴笑道,“說仙釀便是仙釀,那我說自己是仙人,你是不是還要來跪拜?”
元度卿埋怨:“小奴兒,沒大沒小!”
“為老不尊!”明月奴反嗆了一句後,一把揭了封泥。酒香這時候反而變淡了,但卻萦繞在每個人的鼻尖,還未嘗入,便叫人心神為之一醉。
素問忍不住贊道:“月見從前總是說自己的酒好,我看你這一壇可不比她差!”
明月奴很是期待地看過來:“阿姐也嘗嘗?”
“我不喝啦。”素問說着,從袖中取出一隻淨瓶,道,“我取一些,等回去的時候讓月見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