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醫廬後,素問照常挂牌問診,明月奴在後院入定,爰爰和蘭蘭則在元度卿的書齋裡玩耍,一切都井然有序,平淡如水。
白晝漸短,商鋪都早早收了攤,尚在黃昏時分,接道上就隻剩下秋風掃落葉的動靜了。
元度卿攏着袖子,哼着小調,來到路對面的洛河邊,狀似無意地倚靠着欄杆,看了看天上零星而過的飛鳥,又欣賞了一會兒河對面的酒樓燈火,最後實在看無可看,隻得讓目光落在河埠頭盤腿打坐的身影上,道:“你不是醫者麼?難道不知道這樣寒涼的天不應當坐在石頭上?何況還是水邊的石頭,小心肚子痛。”
素問眉頭一皺,睜開眼,回頭看向元度卿,認真道:“我不會。”
“你不會,但是别人會看見,就會覺得你會嘛!”
素問被這一通“會”說得頭暈,再定神時,元度卿已經下了台階,笑嘻嘻地坐到自己身邊了。素問道:“你就不怕肚子痛了?”
元度卿道:“按常理習俗來說,男子不會。”
素問:“……”
元度卿放低了聲音,道:“鮮少見你有這樣苦惱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和我說說?”
素問搖頭:“沒什麼。”
元度卿了然:“難以啟齒,那想必是情關難過了。”
素問一臉見鬼似的看向元度卿。
元度卿一眨左眼:“我都懂的。”
素問隻有沉默相對。
元度卿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道:“你今早回來就有些心神不甯,若是爰爰沒說錯,你是去見方醫師了罷?”話一說開,元度卿也不管素問的反應了,自顧自地接了下去,“方醫師對你的心意,别人看不出來,我作為過來人,自然是看得明白——他是不是向你坦明心意了?”
素問看着元度卿,忍不住問:“然後呢?”
“看你現在這幅模樣,你肯定是落荒而逃了呀。”
素問不禁沉默,過了許久,才道:“我不能對方醫師動心。”
“你能說出這樣的話,肯定就是動心了呀!女子不動心,那可是十分絕情,想想你對李衙内和對方醫師有什麼區别就明白了。”
素問再次皺眉:“我沒有,隻是方醫師人好,我對他态度好也是理所當然。”
元度卿笑了一聲,不去拆穿,隻道:“那你說說,為何不能對方醫師動心?”
素問含糊道:“他有命定的姻緣。”
元度卿笑道:“方醫師若果真有命定之人,那定然就是素問你了呀!”
素問立刻道:“不是我。”
“必定是你。”元度卿回得更快,“你問問街坊鄰居,換成别人他們答不答應?”
“我不在乎别人怎麼想,反正我不答應。”素問堅定道。
元度卿更是不解:“你也喜歡方醫師的呀。”
“那也不答應!”素問站起身,不再否認,也不再茫然,“即便我喜歡,我也隻會在一邊看着他,絕不要和他在一起!”
元度卿擡頭看素問的模樣,笑道:“你是說給我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素問沉默片刻,放緩了語氣:“不重要,反正我與方醫師也說明白了。”
元度卿:“你們約定好做朋友?”
素問很是吃驚:“這也能猜到?”
元度卿攤手,都懶得解釋,忍不住搖頭笑歎:“傻素問啊!說什麼做朋友,到底還是自欺欺人,你若不信,那就等着瞧好了,且看看你在旁邊,方醫師會不會看得到其他人?”
素問淡淡道:“果真如此,我會離開的。”
元度卿驟然沉寂,過了好一會兒,才問:“要怎麼樣,你才會和方醫師在一起?”
“如何都不會……亦或者,如果我再也回不去故鄉,要老死在這裡,才會有一點可能罷。”
元度卿不禁摸了摸胡子,低聲道:“這樣聽來,似乎不是什麼好事。”
素問“嗯”了一聲,轉身往台階上去,但剛走出一步,便被元度卿的話震得停了下來——
“你在這裡是‘求不得’,你若離開便是‘愛别離’啊……”
素問猛地回頭,驚道:“你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元度卿懶散地撐着胳膊,擡頭看着素問,笑道,“人世八苦?我一個讀書人,這都不知道還得了?倒是你,怎麼如此驚訝?”
素問拍拍胸口,“哼”了一聲,果斷離開,否則不知還會被元度卿套出什麼話來。
夜色降臨,各家門戶落鎖,也不知過了多久,河埠頭才傳來元度卿一聲笑:“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