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問在一邊看着他們倆擡杠,好像稍稍能明白方才石水玉看她和方靈樞的心情了。
李重琲正飛快轉動腦筋,忽然瞥到素問微笑的模樣,頓時卡了殼,也不想着要去回應石水玉了,徑直走到素問跟前,聲音輕得可謂是溫柔:“抓到蜘蛛了麼?”
素問點頭,舉起盒子:“在這裡。”
“我給你瞧瞧蜘蛛好不好。”李重琲說着,便要伸手。
石水玉淡淡道:“在結網呢,你現在打開,豈不是壞了事?”
李重琲聞言,立刻縮回手,道:“是了,那我明早和素問一起開。”
石水玉眉頭微微皺起。
素問見狀,忙道:“我要和水玉一起開,你如果想乞巧,可以自己去抓一隻蜘蛛來。”
“我乞什麼巧?我就想看你得巧。”
素問眯起眼。
李重琲忙退後一步,道:“素問說得對,還是女子一起開才好!”
石水玉冷笑一聲,直接拉着素問離開。兩人一路行至客舍,盧飄絮為她們留了兩間,但是石水玉還是擠到了素問的房間裡,素問心知石水玉有話要說,也沒拒絕,與她一同躺到竹席上。
過了片刻,石水玉才道:“你睡了麼?”
素問道:“我在等你說話。”
石水玉不由失笑,她翻身面朝素問而卧,低聲道:“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素問“嗯”了一聲,道:“此時該是交換秘密的時候,你心悅于李衙内,是麼?”
石水玉道:“若我說不是,你信麼?”
素問偏頭看她,發現石水玉目光清明,沒有半點小女兒思春作态,奇道:“可是你們相處時,我感覺你很在意他。”
“衙内也如此以為,因此有時動手動腳,才會有方醫師路見不平的事。”
素問皺眉:“何意?你是故意讓衙内誤會麼?”
“先前不用故意為之,他也不會老實,但現在即便再刻意,他也不會上鈎。”石水玉定定地看着素問,道,“因為你。”
“我與衙内并無深交,他接近我,不過因為我是醫女,方醫師為你鳴不平的那一次,你應該看明白了。”素問别過頭,直直地看着屋頂,憋了片刻,還是沒忍住,快速道,“不管你是出自何種目的接近衙内,那都是你的事,但你不該讓别人為你受傷,如果那天不是我路過,難道你就要任憑方醫師被衙内打死麼?”
石水玉忍不住争辯:“你如何知曉我不會挺身而出?事實是你出手了,一個醫師當然好過我。”
素問閉了閉眼,輕歎道:“方醫師的傷很重,即便你與我在同一個時間攔住李衙内,尋常醫師可能都救不回他。”
石水玉沉默下來。
“我不懂你。”素問道,“若是喜歡衙内,你就為自己争取,若是不喜歡,又何必去招惹?你會努力解救萍水相逢的朝馨,為何對方醫師卻那樣冷漠?你若是以後對其他人還這樣,我就當沒認識過你,你也不必來我的醫廬了。”
石水玉平躺回去,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素問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回音,還以為她睡着了,不想她忽然又開口道:“我幫朝馨,是物傷其類,先前早就說了,我不是起善心。”
素問眨了眨眼。
石水玉繼續道:“但你說得對,不管怎麼樣,我不該連累無辜之人。”
素問轉頭看她,忍不住問:“你為何喜歡衙内,卻不喜歡方醫師?”
石水玉反問:“我為何要喜歡方醫師?就因為他有一顆正義的心麼?可是這樣的人很多,難道但凡是幫助過我的人,我都要喜歡一遍?”
“但是那日之後,你不是常常去半錢醫館麼?應當說過話,然後發現彼此十分契合,心悅彼此,不是麼?”
石水玉啼笑皆非:“你想象出一堆不存在的事,所以才會幾次三番認為我該和方醫師在一起?”
素問一愣:“不存在?”
石水玉十分肯定:“絕不存在。”
素問沉默許久,又問:“你到底喜不喜歡衙内?”
石水玉短促一笑,意味深長道:“素問,我與你不一樣,不能夠随心所欲去喜歡别人。”
素問立刻道:“你可以,我不會。”
石水玉懶懶道:“你且狡辯罷,天長日久,自見分曉。”
素問堅持道:“是真的,我不會心生男女之情!”
“好,好,你不會。”石水玉側向素問,敷衍地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快睡罷,夜深了。”
素問一噎,頓了片刻,問:“你想說的話說完了麼?沒有想問的問題了?”
石水玉閉着眼睛,含糊道:“不必問了,我已經知道答案是什麼。”
素問奇道:“答案是什麼?”
石水玉揚起嘴角,卻不回答,仿佛睡着了一般。
素問等了許久,直到石水玉呼吸變得均勻綿長,也沒等到答案,便知道她是不會回答了。
此時已然夜深,沒過多久,窗外便出現了微弱的亮光,素問起身,從窗戶縫隙看向外間,發現東方已現魚肚白。
半個時辰後,外間開始傳出動靜來。素問借着晨光打開錦盒,等看到其中情形後,默然片刻,又重新關上盒子。
天大亮時,石水玉終于醒過來,她顯然沒睡好,坐起後又閉着眼睛假寐,反複幾次,才終于睜開眼,發現素問坐在窗邊,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當即赧然,一邊理頭發,一邊起身道:“昨晚睡得太遲了,我平日裡可不是這樣。”
素問笑而不語。
石水玉從枕頭下取出自己的錦盒,坐到素問對面,打開一看,“啊”地一聲,怨道:“怎麼死了?”
素問探頭去看,果然發現蜘蛛八腳朝天,安詳地躺在了盒底,便勸道:“可能是枕頭捂到了,明年莫要這樣就好了。”
“哎,不是個好兆頭。”石水玉咕哝着,忽然擡頭問素問,“你的呢?”
素問攤手:“好像弄丢了,沒找到。”
石水玉努力回想,隻是剛剛醒來,腦中一片漿糊,實在記不起素問在哪裡丢了錦盒,隻能歎道:“罷了,都不必當真,我們明年重來。”
素問點頭,起身道:“我要回去了,你呢?”
石水玉略有些懶散地靠在椅子上,搖了搖頭:“對不住,我不能相陪了,今日說好要留在這裡陪飄絮的。”
素問并不意外,她出門之後,先托侍女向主人家告辭,爾後獨自沿着小路往園外走,曲徑盡頭的月洞門外站着青衫書生,遠遠看着,也是能入畫的妙景。
素問腳步一頓,轉而想到自己的錦盒——
她的網織得很好,又密又圓,但這是不應該的,就像石水玉的蜘蛛不應該死一樣。
方靈樞轉過身,見到素問,蒼白的臉露出明亮的笑容。
素問随之一笑,心裡有個角落,不經意間冒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