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
皇帝抄起手中杯盞狠狠向李汝螢砸去,“你莫以為先前太子寵着你,便可在朕面前目無君父,無法無天!”
元善眼見那杯盞直沖李汝螢額角砸去,從額際浸出的鮮血如縷縷珠線順着臉頰汩汩滾落在青衣之上,在素雅的道袍上開出朵朵血蓮。
他連忙從袖中取出巾帕為她擦按。
“哎呦,公主,您瞧您這話說得,多叫聖人傷心呀……”
“甭管她!”
皇帝撂下一句話,掃也沒掃地上的李汝螢一眼,便用腳踢開她落在地上擋了路的簪冠,拂袖向内室而去。
走了幾步道,又側首說,“若她不去,難道你去?”
李汝螢捂着額頭,又跪拜向皇帝的方向。
“若本朝自兒之後,再無女子迫往他國和親,兒願前往。”
皇帝輕哼一聲,不再看她,撂下一句“滾回同章觀去”後,便闊步離去。
見皇帝走了,元善不敢耽擱,忙招呼着小内侍們先引着李汝螢前去尚藥局上藥,自己則匆匆跟随皇帝而去。
李汝螢從宮城出來時,額上裹了一圈刺目的素紗布。
金至簡候在宮門外,憂切地看向她的額頭,負在身後的手緊緊蜷握起來。
“公主,我帶你去尋郎中。”
李汝螢搖了搖頭:“不必了,尚藥局的司醫已幫我上過藥了,隻是擦破了些皮,包紮得看起來有些唬人罷了。對了,那位姑娘如何了?”
“我暫且将她放在了我府中,待她醒轉,府上下人自會送她歸家。”
兩人一路走出皇城,城門外停了金至簡一早備好的馬車。
金至簡小心護她坐上馬車,道:“公主,我在皇城尚有些未畢的事務,公主且去我府上稍坐,半個時辰内我定會去尋公主。”
李汝螢才說了聲“不必”,便見金至簡放下車幔,對車外駕車的車夫道:
“你先送公主回府。”
不待李汝螢再度拒絕,車馬便已行動起來。
李汝螢靠在車輿内的軟墊上,無奈長長地吐了口氣。
其實,也許等不到她回同章觀,阿耶敕她和親的旨意便會送達吧。
她方才不是不知道那些話說出來會惹阿耶不快,隻是那些話若她不說,她總覺着如鲠在喉。
她不像其餘幾位阿姊,在朔安仍有阿娘及阿娘背後的一整個親族的疼愛。
曾經滿懷期望想看着她長大的阿娘,因生她難産離世,阿婆、阿公疼她愛她,亦相繼離世,親舊、近鄰均斥她不詳,說她克死親長。
那時,她已舉目無親,便想跑到河水中,永遠與阿娘他們相伴。
當河水漫過她的額頭,恍惚間,她在那晶瑩幹淨的水中,又看到了素昧相見的阿娘,看見了阿婆、阿公。
忽然間,從水面上伸下了一雙手,将她猛地撈起,救她上岸,帶她回到了阿耶的身邊。
那個人就是她的阿兄李祯。
那時,她以為自己不是什麼不祥之人,她又有了阿兄,有了阿耶。
漸漸地,她才發覺,她的親人,其實隻有阿兄罷了。
可阿兄還是死了。
她知道,如今姑母待她好,原本與阿兄互為知己的申昀、金至簡也待她好,可她還是很怕,害怕哪一日因為她的不祥,也會将他們墜入無間地獄……
回想她過去的十七年裡,似乎愛她的人都會一個接一個地相繼離去。
如今,若換她前去雅柯,如此便對如今朔安之中為數不多的親人都好。
三姊自幼在朔安長大,合該是在宮廷之中雍容華貴的牡丹花,不該被移栽去遙遠高寒的天山。
而她,無論是在幼時成長的樨州,亦或如今身處的朔安,親人不在,哪裡都已不再是她的故鄉。
想着想着,在颠簸的車馬内,她的神智卻漸漸昏沉起來。随着最後一絲理智不再,她緩緩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眼時,眼前一片漆黑,伸手看不清十指。徐徐風動,又有呼哧呼哧地破窗吹動般的聲音響起。
她揉了頭腦袋,不慎碰在此前被杯盞砸破的傷口上,不由地“嘶”了一聲。
她伸手向兩側盲摸了幾下。
她的右側似乎是一堵牆,左側摸起來有很多凹凸,似乎是有像石雕一般的東西。
好在雙眼漸漸适應了眼前的黑暗,她依稀可以看清,在她左側的确是一尊數尺高的塑像,隻是她現在身處在這雕像背面與後牆的夾縫之中。
她撐站起身,摸循着左側塑像的輪廓,漸漸繞去了這塑像的正面。
借着由窗外投進的縷縷月光,她才看清這塑像的正面究竟是何模樣。
神像上的神仙一身紅袍,手持長劍,身形極為威武。
再向上看時,卻見他豹頭虬髯,雙眼正怒瞪着下方,仿佛下一刻便要張開嘴生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