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幸好幸好!
明野往後一靠,癱在椅子上。
誰讓他至今沒搞定負債。網遊一個月少說幾百塊點卡、裝備錢。
萬一女朋友一時興起,要他買更多東西給那群阿貓阿狗,開玩笑,餓肚子的人豈不成了他自己?
“那幫我謝謝他,另外。”喬鸢說,“方便的話,你們具體買了哪些貓糧、狗糧,可以把品牌和數量跟我說一下嗎?”
“嘟嘟嘟嘟嘟嘟……”
有人發起通話,是尤心藝,催促明野上線打副本。
東西反正不是他買的,他不懂,幹脆把手機遞給陳言,自己戴上耳機。
而陳師哥亦十分上道,直接挂着毛巾,拿手機走出寝室。
房間外面低溫,寒流簌簌地蹿。
陳言剛洗完澡,來不及擦幹頭發,墨黑的發尾滴滴答答。
眉眼皆是濕的,皮膚上也附着水霧,僅僅穿一件單衣,就這麼走了出來,語調中隐含愉悅。
涉及食用安全,他在購買寵糧前特地做了一番網絡調研,倒不擔心買錯。
隻是考慮到增強體質好禦冬,額外買一批動物奶粉、營養膏、化毛膏,乃至補鐵補鈣零食類的産品,線上飼主們有的說好用,有的說雞肋。
他把握不太大,便問了一聲。
“有總比沒有好。”
喬鸢說得比較委婉,大約不想打擊他的熱情,特地笑道:“就像有的小孩每天都吃炸雞,家長可能覺得不健康。可有的小孩一輩子或許隻有那麼一兩次機會吃,應該會覺得非常幸福。”
幸福,似乎是比開心、快樂更高一級的詞彙,更大的詞彙。
陳言想,或許他此刻的心情便足以稱為幸福。
“那我再買多些。”
沖動驅使最冷靜的人說出幼稚的話。
喬鸢:“夠多了,突然收到那麼多東西,倉庫都被塞滿了。阿姨氣得想罵人。”
“是嗎?”陳言接:“罵起來應該很難聽。”
說完兩人都不禁低笑起來,想到春阿姨的性格,多半正被貓狗簇擁着,一邊抱怨數落,一邊沖泡羊奶粉。
對話中斷片刻,陳言感到心脹得厲害。
“謝謝你。”
喬鸢再一次說。
“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下午,你也道歉了兩次不是嗎?”
“所以你願意接受嗎?”
音色清沉,話語含在喉間,包裹,滾動,他一字一字地吐出來:“我采取的補救措施。”
一切都隻是為了你,為了讓你笑,取悅你。喬鸢。
陳言差點就想坦白,他絕不是一個壞人,不會惡意傷害流浪動物。
可他同樣不是一個值得稱贊的好人,他狹隘,他自私,他被困在另一個絕望幽深的漩渦中太久,以至于擡眼閉眼,隻看得見自己的掙紮,關注不到其他生物的痛苦。
——他忍住了。
因為記得,現在與喬鸢對話的人是明野,而非陳言。
“我沒有怪你。”電話把人和人的距離拉遠了,卻把呼吸放大了。
隔着兩座學校,地理上與身份的差距,陳言聽見她淺淺的呼吸聲,好似散開的玫瑰霧圈,一圈圈、一層層撲在他的耳膜上。
她說:“陪我去救助站也好,幫忙整理物資也好,這本來就不是你的義務或責任。”
似是而非的話語令人不安同時期待。
扮演着明野的角色,借用男朋友的名義,陳言實在不确定戳破那層謊言,背後會有什麼在等他。
因而又一次忍住追問的沖動,他隻說了一句:“謝謝你,喬鸢,今天我也很開心,很放松。”
便安靜下來,同樣呼吸着。
輕輕地,時間在流淌。
走廊裡同學們來來往往,另一邊也時常傳來女生的笑鬧聲。
陳言舍不得挂斷。
喬鸢有事要做,大概十多分鐘後,她說要去洗頭。
“自己洗嗎?”
“有室友幫我。”
“那就好。”
簡短的對話,通話又持續了幾分鐘,終以室友怯生生的詢問落幕。
喬鸢的聲音及呼吸一并抽離,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35分16秒。
盡管明知道今天所經曆的一切,皆是基于冒充明野才得以窺探的幸福。
作為不擇手段的替代者、騙子、小偷,他卑鄙,下流,無恥,陳言對此完全知悉。可他并不害怕,不羞愧,更不感到後悔。
沒錯。
他想要繼續下去。
哪怕永遠見不得光、無法說出自己真實的姓名也無所謂,隻要能一直一直、像這樣靠近喬鸢,聽到她的聲音,觸及她的體溫。
他自願陷入沼澤,直至徹底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