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給拒絕的機會,他拽陳言進門。
“陳哥,這就是莉莉。”
“莉莉,我去買早飯,你有事就喊我師哥。不用不好意思,我倆一個宿舍的,交情好,你跟着叫陳師哥就行。”
簡單介紹兩句,不知怎的,明野匆匆離去的背影有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許是兩人為車禍的事有所矛盾。
電視機播放動畫片,窗外不斷有涼氣灌進來,陳言注意到喬鸢拉了拉衣領。
“冷嗎?”
他冷不丁問:“要不要毛毯?”
聲線有些低,疏冷,與明野永遠明朗的語調天差地别。
“不用,謝謝。”
喬鸢大約有點潔癖,陳言忽然想起,她的男友一度苦臉抱怨,随後卻一一改掉身上的壞毛病。
包括而不限于每天洗澡、洗襪子,每周洗曬被套、定期整理衣櫃,并驕傲地自稱為‘妻管嚴,我樂意!’。
“單身狗閉嘴,這是你們體驗不到的極樂!”
講這種話的明野通常神采飛揚。
這麼說來,她應該不會要他的外套。
陳言起身關窗,打開微信聊天界面發出一條消息。餘光邊緣,光潔的大理石地面虛影擺動,喬鸢雙手支撐椅把手,身體前傾。
“去哪?我扶你。”
“衛生間。”
“好,往左。”
陌生的音色落于耳畔,比輸液管輕微的晃動到來更快更炙熱的,是對方迅速迫近的氣息和皮膚。
帶着淺淡的烏木藥味,他握上她赤裸的手腕。手掌十分寬大,力道意外的輕。
手指禮貌性虛搭表皮,指腹卻不偏不倚地橫壓在動脈上,觸感粗粝。
醫院每層樓都設有公共衛生間,考慮到病患便利,輸液室位置較偏遠,需求可能更緊迫,于是單獨劃出一間。
啪嗒一聲,陳言按下開關,快速掃了眼整體構造,将輸液瓶挂到挂鈎上。
“前面洗手台,後面蹲廁,進來左轉有台階,大概十五厘米左右。”
“你可以先往前直走兩步。”
為防失明病人一腳踩進坑底,陳言決定先為她指明正确的方位再出去。
然而事實證明,即便喬鸢身量清瘦,他也與肥胖粗壯等詞彙無關,架不住兩人個頭偏高,面積又實在太小。一旦飽負荷,原就狹窄的空間頓時變得逼仄。
連燈光都幽暗下幾分,散落在烏濃的發上,多了些說不清的迷幻感。
……應該找護士幫忙才對。
有人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但事已至此,陳言低頭靠牆,手掌從腕部改托住喬鸢彎曲的肘,繼續道:“前面就是台階,右腳往旁邊挪一點,可以了。”
接下來輪到左腳,喬鸢依言踏上去,沒插針的手心貼着牆面,緩慢轉變方向。
她全程表現得安靜伶俐,沒露窘迫,反倒陳言留下一句‘洗手叫我’,掩門退出來的一刻方覺後背整片肌肉緊繃。
如同做了十幾組力量訓練。
一定是因為洗手間的牆太低溫。
他垂眸凝視自己攤開的手,沒過多久,喬鸢單手舉吊瓶出來,素臉清麗,每根手指皆勻長幹燥,應當是洗過了,擦得幹幹淨淨。
唯獨一縷長發不服氣地從耳後溜出來,似藤蔓,彎彎曲曲墜到肩頭,末端蜷成鈎子的形狀往外延伸,滴答一下。
一滴水濺在陳言的鞋帶上,暈開深痕。
他攙扶她回去,然後再無對話。
半小時後,明野拎三份早飯歸來,喜眉笑眼地說了加急檢查的結果:
喬鸢确實因頭部撞擊導緻中度腦震蕩,視覺神經受到輕微損傷。
好消息是沒到動手術的程度,隻須接受藥物治療、注意清淡飲食外加保持積極心态,排除心理因素,醫生估計短期内就能恢複正常。
“怎麼樣,我說了不會有事吧?”
明野的神經粗到不可思議。
陳言以為喬鸢會反駁,誰知她接過沒餡的素包子慢慢咬着,竟什麼都沒說。
吃完早飯,陳言作為外人沒有理由再留下去,準備離開。
“謝了哥,下次請你吃夜宵。”
明野随意揮手,手肘碰了一下女友,“莉莉,陳師哥要走了。”
“再見。”喬鸢說,語氣平淡。
“嗯。”陳言應了一聲,走出門。
直到很久以後他始終記得,2016年11月,這是她在現實世界對他說的第三句話。
除此以外,第一句是謝謝。
第二句也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