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店的一路上,徐翩若一直都在沉默着。
青岚一邊開着車一邊有些擔心地看向徐翩若,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她不是不知道該怎麼辦,隻是需要時間接受這一切。
畢竟,自己的殺父仇人是自己最信任的人,這種事情換了誰都很難承受。
上樓之前,徐翩若在樓下的24小時便利店買了些啤酒,還有一包煙。青岚沒說什麼,隻順手把袋子接了過來。
直到青岚把她送到房間門口,她才開口道:“陪我喝一杯吧。”
青岚自然是無有不從,跟着徐翩若進了房間。
屋裡隻開了一盞燈,昏暗的燈光下,兩人隔桌而坐。
徐翩若想打開啤酒,誰知道心不在焉下,指甲竟被易拉罐的拉環挂住扯了一下。她有些煩躁地啧了一聲,青岚從她手中接過那罐啤酒,輕輕一勾打開來,隔着桌子遞給了她。
徐翩若接了過來,仰頭灌了一大口。啤酒剛從冰箱裡拿出來,冰冷的液體包裹着碳酸刺激着她的口腔,一股酸澀的感覺瞬間從頭頂蔓延到了眼睛。
青岚自己也開了一罐,伸長了手臂跟徐翩若碰了個杯,罐身倒是比她低了半個易拉罐。
“自己喝多沒意思,帶上我。”
“我是被小舅舅帶大的。”徐翩若又猛灌了一大口,“我媽去世得早,我爸工作又忙,小的時候,都是他帶着我。”
“其實小時候的事很多我都記不清了,我隻記得我有一次被親戚家的小孩兒欺負了,那小孩兒長得人高馬大的,非要搶我的八音盒。我不給,他就使勁兒往地上摔。我記得那八音盒是我媽給我買的,當時摔地上就碎了。他還罵我……小舅舅當時看到了,他雖然比那孩子年紀大,但他那時候營養跟不上,比那孩子還矮了大半個頭。他上去就扇了那孩子兩巴掌,讓人家給我道歉。那小孩反應過來了,小舅舅根本打不過人家,被推了個大跟頭。後來倆人就打起來了,他雖然又瘦又矮,但每一下都打得特精準特狠,最後勉強打了個平手。後來那孩子再也沒來過咱們家。”
她絮絮叨叨地回憶着,眼睛虛了焦,仿佛陷入了回憶中。
青岚隻聽着,時不時點點頭,給點回應。
“後來啊,他白天上學,晚上回來就幫我修那個八音盒,熬了好幾個通宵,才把那個八音盒修好。我當時不懂事,看到那八音盒上有裂痕,覺得不漂亮了,說什麼也不要了。”
她笑了笑,臉上有幾分柔情,“他也沒有生氣,隻是把八音盒收了起來。”
“他總是這樣,從小就什麼事都幫我扛,我再不可理喻,他也不會跟我計較。”
徐翩若從塑料袋裡拿出那包煙,拆了開來,叼了一根在嘴上。
青岚看了她一眼,趕緊從袋子裡拿出打火機,幫她點上了。
“我今年正月十五去看爺爺,他又勸我要小心小舅舅,他每年都會這麼勸我一次,所以我從來都不樂意回去。今年我還跟他說,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會害我,小舅舅也絕對不會。”
“我一直都是這麼覺得的,所以才那麼有恃無恐。”
她低下頭,昏暗的夜燈下,青岚隻看見有兩顆反着光的眼淚滴落下來。
“可是我現在……不敢這麼覺得了。”
她的聲音有些哽住了。
“王叔說得對,我發現我這人,可真是沒良心。”她自嘲地笑了笑。
“他照顧了我那麼多年,從來不談戀愛,也沒有結婚。從來都是把我的事放在第一位,而我,連他生病了都不知道。今天一回去,就又跟他鬧翻了。”
“可是……”
“我沒辦法……”
“聽了那段錄音之後,我再也沒辦法隻是單純地把他當成我的小舅舅了……”
“我發現我看不透他了。他當年才多大啊,十幾歲。我十幾歲的時候還追星呢,而他,已經開始殺人了。他先是跟我叔叔合夥把我爸弄死,過了沒幾年,又把我叔叔送了進去。就連我爺爺那麼厲害的人,也拿他沒什麼辦法……”
“我開始有點怕他了。我甚至不敢确定,他這些年對我的照顧,究竟是因為親情,還是隻是因為有我的存在,他才可以順理成章地代理徐家的生意。”
“誰擋了他的路,他便要除掉那個人。這麼多年,向來如此。那如果有一天,我也擋了他的路,你說他會不會把我也……”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青岚輕聲道。
他其實心裡清楚,徐翩若怎麼可能會擋了姜賢亦的路呢?
或者,說她就是姜賢亦的路,還更恰當些。
他雖然不知道姜賢亦當年為什麼弄死徐翩若的父親,但站在他的立場,是絕不可能為姜賢亦辯解的。
“那如果有一天你回去了呢?”
“我不會回去。”青岚笃定道。
徐翩若笑了笑,未置可否。
她不再敢相信這世界上有從不離别的關系了。
姜賢亦再一次失眠了。
他一個人坐在書房裡,打開了那個古董盒子,查看着裡面每一樣都被好好塑封起來的東西。
最上面,是那份被他丢了又撿回來的遊園攻略。
他的手指輕柔地撫過那幾張被他保存得很好的紙,把它們挪了開來。
再下面一層,放着兩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紗布,上面還沾着些幹涸的血迹。
那是上次他手受傷的時候,徐翩若幫他包紮的時候用的紗布。小沒良心的隻幫他換了一次藥就又不知道忙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