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翩若沒一會兒就到了姜家,姜賢亦正坐在書房裡等着她。
他的書房整潔得可怕,書桌上除了文件和筆,隻有一個古董盒子。書架上的書按照内容、高低有序地排列,就連窗台上擺放的綠植,都像站軍姿一樣規整,沒有一根斜逸的旁枝。
進書房的時候,傭人正把藥端進來放在姜賢亦的書桌上。藥是剛熬出來的,還冒着熱氣。
房間裡瞬間彌漫了濃郁的中藥味。
姜賢亦沒有去管那碗藥,他坐在椅子上,微微皺着眉,看向徐翩若:“怎麼回來得這麼快,開快車了?”
徐翩若坐在他對面,用下巴指了指藥碗:“你先把藥喝了再說。”
突然被關心了一下,姜賢亦摸不着頭腦,心裡的氣卻消了大半。他橫了徐翩若一眼,端起藥碗喝了個幹淨,還特地給她檢查了一下碗底。
“真的不是你?”徐翩若此刻腦子裡面被各種猜疑填滿,面對姜賢亦,她實在是說不出什麼溫情的話來。
“我不是說了嗎,你覺得是我,那就是我。”姜賢亦懶得跟她解釋許多,他本以為徐翩若會永遠信任他,現在看來,二十幾年的相處,也終究敵不過一時的心動,甚至那個人還曾經背叛過她。
兩個人,一個猜忌,一個失望,隔着書桌相對而坐,卻像隔着一條寬闊的河。沒有人肯向前一步主動打破這個僵局。
徐翩若掃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碎裂的手機屏幕。姜賢亦有些尴尬地咳了一聲,把手機翻了個面。
“我想搬出去自己住。”沉默半晌,終究還是徐翩若先開了口。
“為什麼?”姜賢亦桌下的手緊緊握起。
“小舅舅,我都這麼大了。我想,我應該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吧?”
姜賢亦嗤笑了一聲。
自己的人生?
這是嫌他管得太多了麼?
還是……為了沈子凡?
他垂眸,手握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握緊,才張口:“你今天來,是替沈子凡出頭的?”
徐翩若被問得一愣,下意識撇清道:“這件事跟他沒關系。”
“真的沒關系嗎?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跟他一起去夜市約會?”姜賢亦的語氣譏诮,“需要我提醒你他出過軌嗎?”
“我知道他出過軌,所以呢?”很多事情沒有辦法跟姜賢亦解釋,徐翩若有些急躁起來,她不知道話題是怎麼轉到青岚身上去的,“這跟我搬出去有什麼關系?我要搬出去,是我和你之間的事。”
“那好。就算這件事跟他沒關系好了!想要有自己的人生,就要搬出去住嗎?”
“确實。”徐翩若嘴角的笑有些冰冷,“搬出去也并不能解決問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姜賢亦微微蹙了眉。
“非要我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嗎?我的所有事情,你嘴上說尊重我,實際上背後該幹什麼還幹什麼,許鐵峰,仙緣訣,蘇露也,這哪一件事不是你的手筆?我劇組剛說放假,你就馬上出現來接我。我前腳發燒,你後腳就把我送去醫院。”徐翩若的語氣急促,“小舅舅,我不想每天被人監視,也不想誰得罪我一點過幾天我就在新聞上看到他全家遭殃。你這樣做,讓我感到害怕!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我想普普通通地活着!”
是了,她的眼裡是濃濃的防備。
姜賢亦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從徐翩若的眼裡,看到防備。
“可是這世界就是這樣的啊。”他平和地攤了攤手,語氣裡甚至帶了一絲溫柔缱绻,“你不吃人,人就要吃你。我們一起經曆了這麼多,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
他眼角有些泛紅,卻帶了幾分無辜地擡眼看向她。
“你這麼擅長惹事,不時刻看顧着,你受傷了怎麼辦?出事了怎麼辦?”
“可這不是你派人監視我的理由!那些人也罪不至死!”
“這怎麼能叫監視呢?我隻是派人保護你而已。罪不至死?呵。”姜賢亦幾乎笑出聲來,“别人這麼說也就算了,連你也這麼覺得?”
“我為什麼不能這麼覺得?”徐翩若直視着姜賢亦的眼睛:“小舅舅,就算你不在意那些人的生死,好,就算我也可以不在意。那你呢?你有想過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你會面臨什麼嗎?收手吧……就當,放你自己一條生路。”
她站起身來,轉身向外走去。
“徐翩若!”姜賢亦站起,聲音幾乎有些凄厲,“我跟你母親發過誓要護你周全!”
他勉強勾起嘴角,試圖讓自己的表情和語氣都溫和一些:“聽話,别任性,好嗎?”
“這麼多年過去,你答應母親的早就已經做到了。”
徐翩若緊緊攥住衣角,卻沒有回頭,徑直走了出去。
她帶了些衣服和輕便的雜物走,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回頭。
姜賢亦站在二樓看着她的背影,拖着行李箱,脊背挺直的樣子像極了他自己。
他知道,這次,她不會再像小時候一樣半夜拿着枕頭偷偷回來找他了。
而他沒法留下她。
用什麼留呢?自己為她做過的事嗎?
他不想做挾恩圖報這麼下作的事。
更何況,這些事,好像對于她來說,更像是桎梏。
他轉過身回到書房,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像平時一樣,平靜地批閱着桌子上堆得高高的文件。
直到他再一次簽下自己的名字時,鋼筆的筆尖劃破了紙面。
他攥着文件的手指緩緩松開,低下頭沉默着,隻是機械地開始拉扯着手腕上戴着的橡皮筋。
“你的症狀源于你之前的不幸遭遇,你總認為是因為自己掌控得還不夠多,所以每當你覺得事情脫離你的掌控時,就會由此衍生出強迫和焦慮的狀态。這需要靠你自己去努力克服。在手腕上戴一個橡皮筋,每當有焦慮的念頭産生時,就用橡皮筋彈一下自己。”
看來醫生低估了他的病情。
橡皮筋能承受的東西是有極限的。
就跟他僞裝出來的平靜和強勢一樣。
一旦超過了那個極限,最後面臨的下場也隻能是斷裂。
看着橡皮筋斷在了地上,他卻隻慢慢笑了下,低聲道:“庸醫。”
徐翩若的車開得很快,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