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嚴徹蓋好被子,他點開外賣軟件買了兩盒感冒藥,又拎着塑料袋起身。
“去哪?”嚴徹拉住他的小臂。
許昭輕輕歎了口氣,單膝跪在床單上,探過上半身在嚴徹嘴角落下一個吻,帶出一片窣窣的動靜。
“給你燒水,你要吃很多藥。”
嚴徹被他吻得一怔,瞳孔倏地放大了。
許昭剛從外面來,臉頰是冷的,嘴唇也是涼的,落到他身上像雪一般,即使人離開了,他也幻覺嘴角有片潮意。
嚴徹麻木地盯着那個在開放式廚房搗鼓的背影,想,如果這些都是演的,許昭應該可以拿國際大獎了。
許昭毫無知覺,他一邊燒水一邊點開手機給親媽吃定心丸。
昭:媽,我室友生病了,上午估計回不來。
昭:下午我打個車,保證天黑前你就能看到我在沙發上等你。
老媽:随便你,反正今天之内。
昭:謝謝媽。
十幾分鐘後,水燒開了,藥也送到,許昭過來伺候一動不動隻有眼珠子跟着他轉的男朋友。
“張嘴。”
嚴徹抿着杯沿慢慢喝,許昭擔心嗆到他,杯子傾斜角度不敢太大,嚴徹喝得難受,還是從被窩裡伸出右手握住他的手腕,邊喝水邊看他的表情。
喝完半杯,許昭又張開另一隻手的藥丸,嚴徹這回主動張嘴了。
許昭不太溫柔地将藥倒進他嘴裡,掌心感受到這人幹燥的唇。
膠囊在喉腔溶解,帶出一陣苦味,嚴徹眉心微蹙,湊上來要喝水,許昭卻将杯子舉高了。
“昨晚上聚餐喝了很多酒嗎?”他平靜地問。
當然不是,嚴徹心道。
不過他很自然地點點頭:“對。”
許昭繼續給他喂水。
剛剛他拆感冒藥時在垃圾桶裡看見了白酒瓶,不是啤酒,是度數高的,已經喝空了,如果不是這家酒店保潔清掃不到位,那隻可能是嚴徹喝的,因為開了空調的房間裡始終彌漫着一股酒氣。
喝完水後,嚴徹也沒有要睡的意思,兩人默默坐在床上不言語。
許昭在想要用什麼辦法為這次不能一起旅行開脫。
而嚴徹在想,此刻這麼溫情,他應該早點生病,挽留許昭。
“我——”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雙雙愣住。
許昭說:“病号優先。”
嚴徹:“……”
“你還記得嗎,我說過考完帶你出去玩。”
許昭低下頭:“但你生病了。”
“我很快就好。”
“而且我這次肯定考得巨差,沒指望了。”
嚴徹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你最近身體不好,考砸了也不能怪你。”
許昭抵着床單的手虛虛握成拳,其實嚴徹說的沒錯,無論什麼意外,重要的是他們一起,所以男朋友已經為他做出了很大讓步。
可是,可是,許昭身上有太多可是。
比起嚴徹被他媽為難,他更甯願放棄這次彼此珍惜得來不易的旅程。
“我……去不了了。”許昭垂着腦袋,下巴縮進圍巾。
他盡量避開嚴徹失望的神色。
出乎意料,嚴徹卻笑了,跟電話裡那樣,很輕很冷的嘲。
他對許昭說:“那你為什麼還要走這一趟?”
“當然是因為你生病了啊。”聽到他這樣輕飄飄的語氣,許昭也有點不耐煩。
“是嗎?”
嚴徹覺得嘴裡更他媽的苦澀,就因為喝了許昭給的水,吃了他遞的藥,聽了他說的話。
說不清哪些成分更苦。
“那你他媽的滾吧。”
輕飄飄一句,重重落地,砸在房間裡兩個人的心頭。
許昭擡起頭看着他,眼裡的光閃爍了一下:“你說……什麼?”
嚴徹扭過頭不去接這樣的眼神,嘴裡沒松半分勁:“我說——讓你滾。”
他的雙手在被窩下握緊成拳,指節深深陷進床單裡,仿佛一松手,心也會跟着敞開。
而他不願意再上當了。
對着他鋒利的側臉,許昭先是難以置信,反應過來後他怔怔發問:“為什麼,就因為我不跟你去旅行?”
嚴徹咬緊牙關,他意識到,每說一句隻會比上一句更難聽。
許昭忽然撲過來,扳着他肩膀兩人齊齊摔進床褥中。
“說話啊,”許昭在上,吼他,“我一大早醒了就去找你,你說你醉了,我馬不停蹄跑過來給你送衣服送藥,你他媽——”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哽住,他可以在嚴徹面前哭,但不是這種時候。
嚴徹再怎麼扭頭,也能看清他臉上受傷的神情。
“說什麼?”他淡淡開口,聲音已經沙了。
“說什麼,”許昭重複了一遍,“你他媽倒是說說你想要幹什麼?”
他伸手卡住嚴徹下颌讓他直視自己。
嚴徹的雙眼由于感冒加宿醉早已紅了大片,眼尾也有些濕潤。
“如果我說,我想分手。”
聽錯了吧,許昭心道。
“我想分手,許昭,我不跟你玩了,放過我,行不行。”
一遍接一遍,一個字連下一個字,許昭的手指開始顫抖。
“我做錯什麼了?”
他聽見自己在問一個很蠢很卑微的問題。
嚴徹閉了閉眼,藥效上來,緩解了他的頭疼,可是那股痛似乎遊移到其他地方,在他胸腔裡一下一下重重地錐着他的心髒。
許昭忽然想起早上那通電話:“我媽來找你了是不是,她讓你不要跟我在一起,是不是?”
嚴徹搖搖頭。
“沒人找我。”
許昭身上的圍巾、棉服随着他的呼吸顫動着。
“那你為什麼要——”後面那三個字是他的噩夢。
“放棄我。”
被抛棄、被遺忘簡直是刻在他生命裡的詛咒,他以為最愛的人此時卻也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嚴徹用劈裂的嗓子痛苦地大吼道:“我不知道,放過我吧。”
一滴、兩滴……冰涼的東西持續落在嚴徹唇角,也帶着潮氣,但不是甜蜜的吻,是澀鹹的。
安靜地對峙了一會兒,許昭翻身下床,解下脖子上準備給嚴徹的圍巾,還有自己的手套、帽子,紛紛團在被褥一角,一聲不吭地,開門、關門、拿起手機離開。
就像從未來過。
嚴徹側過身,對着他走的方向看了很久,眼睛湧上酸澀,他才擡起小臂捂住上半張臉。
離開我,去追尋你想要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