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裡走得開嗎?”
“沒事,這兩天放假。”
“好……那就好,哪天回來給我們打電話,去村口接你。”
“好。”
挂斷電話後,嚴徹不由自主點進許昭的對話框,把兩人這些天的對話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他說的很少,許昭話密一些,還喜歡發各種符号和表情。
看完後,他才深深吐出一口氣,對着遠方起霧的山巒發愣。
來不及跟室友告别,他麻利地撿了幾身衣服,摸黑出校門。
深秋時節,天亮得晚,路上有一盞沒一盞亮着燈,嚴徹在早餐鋪買了兩個包子一杯粥,熱乎乎的米粥流入胃裡,他搓了搓有些發僵的耳朵,整個人才舒服不少。
嚴家情況很特殊,爺爺膝下三個兒子,他爸年紀最小,也最沒出息,年輕時靠一張皮囊混迹花叢,娶了他媽,生下嚴徹。之後兩人外出打工,一走就是十八年。
什麼樣的父母能丢下嗷嗷待哺的親骨肉,一走就是十八年,并且這十八年裡一個信兒都不往家裡帶。
嚴徹不關心,他隻當沒這個爸,也沒這個媽。
然而十八年後,消失已久的嚴家父母忽然又有了音訊,不是本人帶來的,而是兩個跟嚴徹長得頗為相似的小孩。
同一個招,他爸媽用了兩次。
多狠,一次性毀了一大家。
嚴家祖輩沒那麼心狠,隻能撿起不成器的兒子兒媳撂下的爛賬,一本一本沒日沒夜地算。
熬穿燈油,熬爛枯骨。
嚴徹也沒遺傳那兩人的冷血,他自願接過兩個拖油瓶,陪着爺爺奶奶慢慢熬,總有出頭日。
祖輩總說,禍不單行。嚴家大兒子二兒子叫嚣着分家産,每人要了田、房不夠,還想着搶嚴徹家的。
他兩個好嬸嬸義正詞嚴:“徹徹是讀書人,以後也不靠這點兒地生活,還不如給我們兩家。”
老人還沒開口,底下已經鬧得不可開交,說實話,嚴徹不稀罕那點地,也不想從老人手裡搶飯吃。
但他爸媽的房間,奶奶收拾得幹淨溫馨,搭了兩張床,睡的是嚴徹和弟弟妹妹。
那是他唯一的庇護所,外人侵占,他絕不允許。
二十多年來,除了物質生活匮乏,嚴徹一直順風順水,凡是他想要的,沒有得不到;凡是他不願退讓的,沒人能搶走。
這次也不能。
火車駛過南方平坦的原野,海城濕潤的氣息漸漸遠去,太陽慢慢攀升樹梢,嚴徹點進微信,頂端卻變紅了,提示他網絡不可用,他驚疑地點開短信,最新一條來自一小時前,通知他手機已欠費,無法使用網絡或通訊服務。
他懊惱地抵着窗玻璃,攥緊手機,想着下車到路邊店裡蹭個網。
海城到蕪城,高鐵票價接近八百,火車打折後隻要兩百三十,時間卻長了兩倍。
四十三個小時裡,嚴徹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地坐着,迷迷糊糊睡幾個小時又醒,現在是淡季,車廂裡沒什麼人。醒了之後他泡一桶泡面,吃完看書或者看看風景,間或給手機充幾回電,隻為讀許昭給他發過的信息。
最底部那兩條零點五十二分發的消息還孤零零地杵着,許昭看見了嗎,回複了嗎?
不,嚴徹最在意的,不是許昭的回複,而是“男朋友”三字。
許昭喜歡男生嗎,如果是,會喜歡誰呢?
許昭太耀眼了,幾乎每個人見到他的一瞬間,都會被他身上的光芒吸引。
被許多人包圍的他,會選擇更炙熱的一方吧。
嚴徹觑見窗外嶙峋的黑影,火車正駛入大地貧瘠的深處,窮山惡水,他的來處。
他阖上眼睛,等待更深的黑暗來臨。
嚴家落在村莊入口,拐過溪澗和高地,就能看見他家的土坯房。
嚴徹遠遠便看見了兩束電筒光,走近才發現舉電筒的是兩個小墩子。
“天這麼冷,怎麼帶出來了?”
他一隻手抱一個,跟爺爺奶奶慢慢往家裡走。
老人走得慢:“家裡黑,風聲又大,怕受驚吓。”
肩上兩個小孩捂緊了他的脖子,給他暖耳朵。
男孩先叫“徹哥哥”,緊接着女孩也跟上細細的一聲。
嚴徹把兩小孩往上一抛,抱穩了:“哥哥回家了,不怕。”
回到家,兩個老人把竈裡的熱飯菜端出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看他吃。
嚴徹吃到一半,想起手機沒網的事,把碗一放:“爺爺,這個點,老張家門還開着嗎?”
奶奶道:“這麼晚了,找他有事呢。”
“有急事。”
“應該還開着。”
嚴徹抓起手電筒,匆匆往外走去。
在張家店面前連到網,嚴徹先給手機充了五十話費,才心情緊張地點開許昭微信,不停刷新界面。
十幾秒後,頁面加載出來,一條是兩天前發的,還有一條是一天前,而就在手機恢複信号的當下,又有一條語音彈了過來。
每條中間都隔着十幾個小時,小心翼翼地試探他的态度。
【昭:那你怎麼想】
【昭:我開玩笑的。】
嚴徹胸口突兀地皺縮了一下,他點開新到的語音。
許昭的嗓音含糊黏滞,染上了酒味,像對人耳語一般。
他說:“我其實挺想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