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進隔間,雁桃便趕忙慌亂地正襟危坐,雲簡低頭看去,桌上已繪好的符箓有一張算一張的精細,取之便用的程度。
他的心緒莫名松快了些,“好了,既已完工便走吧,下次别輕易與他人動手了。驚雷符在人群中使用較為危險,且克制防禦陣法,稍有不慎易損壞酒樓内飾。
若再有謝薦衣與他人打架鬥毆之事,可用元牌傳訊于我。”
“好的,雲師兄。”雁桃站起身,脖頸間露出的肌膚仍然是一片明晃晃的绯色。“那我就先走了!”
步伐堪稱奪路而逃。
雲簡坐回案牍間,收好沈執琅贈予的金墨,面對一桌子待辦事項,先默默想了想:自己有這麼閡人嗎?
*
見霧峰終年缭繞着散不盡的雲霧,煙水雲山間,謝薦衣從師尊的術樓中搬了一堆書回小院。
走進聽語閣内,經過一人高的銅鏡前時她側頭瞥了一眼,鏡面映出的少女俏生生的,桃花眼靈動,膚色潤白。
她轉身步入内室,蹬掉繡鞋,三兩步爬上了床,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她的床是羊脂玉制成的,價值連城,整個屋内最值錢的估計就是她的床了。
奔波整日,此時一躺上玉床,整個脊背都變得冰絲絲的,逐漸緩解了她心中的郁悶。
火靈根修士不懼烈火,她尤其是,他人的火焰對她來說不痛不癢,自己體内的火焰外放,隻會讓她有溫暖的舔舐感。
但不知為何,自小她體内靈根處卻不時感到熱燙的刺骨之痛,導緻她格外嗜涼。
引氣入體開始修煉後,這種狀況變得更為頻繁,打坐内調時靈根處總會傳出灼痛感,沿着脈絡散布全身。
随修煉時長而逐漸劇烈,令她修煉心法時不得不因此停下暫緩。
師兄為此替她尋來一整塊羊脂涼玉,找匠師打造成床,養精内蘊,極大幅度地緩解了她修行的痛苦。
她靜靜在床上躺了片刻,閉眼感受玉的涼氣與絲縷天地靈氣溢散在她周圍。
待到周身舒緩後,謝薦衣下床移步屋外,玉蘭樹一如既往在風裡。
她飛身躍至親水台上,葉片晃動間,她從錦囊中取出羽化樓的靈酒來,沉甸甸一壇,她一手拎着抛接幾回,便放置一邊開始打坐調息,運轉心法。
幾輪下來毫無滞澀,自從她築基,這段時日修煉起來比之曾經暢通些許,沒有久久停滞不前之感,灼心感也有所緩解。
如今不在涼玉床上打坐,也不至于灼心到無法修煉。
她便不再繼續,而從袋中取出書來。
天色漸晚,她躺在親水台上,酒啟了壇,沒下去大半,捧着一本書翹着二郎腿看書。
這頭的謝薦衣正把書舉過頭頂讀着,臉前因天色黯淡而漸漸模糊的字迹突然清晰起來。
她緩緩四顧,但見水面上逐漸飄來金光點點,似有人将凡人護城河内的花燈搬到她眼前。
柔光越聚越多,上下飄動起伏着,自發地圍在她周圍。
她若有所覺地回首,沈執琅站在岸邊連廊處,剛剛垂下手。
瘦高的白影,因離得遠面容模糊不清,隻覺儀态氣質如青松明月,遙遠清朗,卻難以靠近。
不知為何,謝薦衣識海中在那個瞬間閃過很多畫面,刀堂練刀、與陸子遙的口角紛争、文群玉的譏諷,
以及手中這本關于劍法詳解的書。
得見陸子遙與文群玉使劍,她便想到他們能在劍閣與師兄一起修習,得師兄指點劍法。
實在忍不住心下生羨,便又複看起劍譜上将劍舞得生風的修士小人。
最後,她也隻是揚起臉朝師兄招了招手,露出一個真誠的笑。
看到師兄好似也回以笑容,便又轉回頭來,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這本劍法書上。
螢火閃爍在她身邊,隻看了幾頁,她便忍不住伸出一隻手去水面撈,什麼也沒碰到。
卻隐約記起也是在親水台,那時師兄還沒有接管劍閣大小事宜,她白日裡窩在連廊陰涼處看師兄練劍,傍晚師兄便與她一同在親水台上。
有時畫陣、有時修習心法、也有很多時候,就是什麼也不做,發呆看樹與星星。
那時師兄捧着書讀,她也像模像樣地效仿,卻随着時間推移隻覺字迹全部糊成一團,在她眼前浮動着,一點也不往心中去。
于是她将書丢開,改為兩手握住師兄的手肘搖個不停。
沈執琅失笑,被她搖晃着手臂也不得不放下書。
望過來的那雙眼比周遭水面更波光粼粼,泛着溫柔的漣漪,讓她覺得自己是在夜色的小船裡搖晃。
“怎麼了?你這才看了幾眼。”
謝薦衣充耳不聞,無所不用其極地纏着師兄帶她出去玩。
而她之所以這般胡鬧,也是自小便知道,師兄總會向她妥協。
他會換掉她好不容易得來,還沒品嘗兩口的、濃烈嗆喉的酒。
再拿出的櫻桃飲色澤清潤,隻是看着就消解炎熱,謝薦衣仍不滿意,師兄對着她抗議的眼神無奈道,“小心明日頭痛。”
那時師兄總是在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擦拭劍身,指點她的修煉。
無論她說多麼無趣的話,他都有時間、有耐心聽。
回憶太清晰,謝薦衣忍不住放下書,轉身看去,滿池星火仍舊,隻餘孤月照連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