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兩隔,猶如日月不得相見,起碼他還能看得見不是嗎?
莫子占忽然覺得,有這殘影陪他也還不錯。
可他卻不由自主地偏開了視線,頹了一身的力氣,跪坐在了蓮潭的水面上。
即使僅是殘影,他仍是不願見許聽瀾被鐐铐困鎖的樣子。
這會讓他想起伏魔淵,當時許聽瀾也是這樣,被殺陣中蔓出的煞手擒住腳踝,他想去解,卻發現他根本無能為力,隻能任由許聽瀾倒入血泊,那股濃烈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讓他幾欲窒息。
莫子占止不住戰栗了起來,眼眶再不能困鎖住眼淚,一道流珠在臉上落下痕迹,滴入蓮潭,漾出層層漣漪。
傷心該是個什麼樣子?
是不是就是自己現在這蠢樣?
莫子占心底閃過一絲迷茫,神思與他整個人仿若分割開來,讓他弄不懂自己到底為何如此。
就在此刻,原本恬靜的殘影忽然有了動作。
手中明明空無一物,但卻像是将一物什蓋到了莫子占的眼前。
耳邊分明沒有響起任何聲音,但合着這一動作,他卻能恍惚聽見許聽瀾曾對他說過的那句:
莫怕,我回來了。
霎時間,莫子占全身抖得更加厲害,他猛地挺身,本能地想去握住那隻近在咫尺的手。
可惜此間并非真實,他也現下也并不在血塗陣中。
指尖一下穿過那虛無的殘影,他眼睜睜地看着殘影在他的觸碰中一瞬散開,就像他親手把許聽瀾給揮散了一般。
不要。
星點散在指間,無論莫子占如何抓撓兜取都無法将其重凝。
不要。
莫子占腦中忽然升起一個天真的念頭。
他想去找代舟解開禁制,想告訴代舟許聽瀾的魂晶有反應,會不會其實并非死魂。
是不是還能……
莫子占驟然起身,甚至沒想起來要穿回鞋襪,就轉身跣步奔往紫薇殿。
然而,沒過多久,他就在腳底傳來的刺痛中逐漸冷靜下來,他停在紫薇殿前,望着巍峨的大殿,沒再進一步,反倒木然找了一方台階坐下,瞄了眼自己被碎石劃傷、滿是泥污的腳。
而後赤着腳踩到石階面上,感受其催發的陣陣冰涼,以及其催起的記憶。
最初的時候,因為隻在大荒待過,受習慣使然,他總愛赤足走來走去,被割傷了也不在意,頂多會注意着去擦一擦血,免得髒了地方,畢竟藏歲小築内向來幹淨整潔得很。
但他這副樣子,怎麼能叫許聽瀾看得下去?于是他的新晉師尊,就這麼蹲下身,一邊教他穿上鞋襪,一邊說道:“赤足對人,會失禮貌,往後不可再如此。”
明明是教訓人的話,但許聽瀾的語氣卻一點都不重,反倒像是在關心。
莫子占晃了晃腳,無端地想,他要不就這樣一直赤着腳走路,不再理會禮貌體面,不遵循許聽瀾的教誨,說不定就能把人給氣活。
很快,他就被自己的幼稚想法逗樂,臉上勾出了笑意。
可這笑意并沒有維系太久,就又被染上了幾分苦澀,乃至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這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
“隻是記憶……”
魂魄裡記錄着的一些過往記憶,故而殘影也會時不時顯現出從前有過的動作,這很正常。
“也對,記憶而已,我是傻了嗎……白癡,瘋子。”
他呢喃着,彎起腰将自己抱住,放空了所有神思,現實依舊是紫薇殿前的千層磚石階台,但他卻依稀覺得,自己被拖入一場廟會。
身旁盡是喧鬧不斷的凡子,有吹火雜耍的,也有吆喝賣唱的,紛繁複雜。
莫子占一人立于熙來攘往間,不知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