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香沒按趙礎說的來做,她有種詭異的感覺,一旦她那麼做,就會讓他爽到。
等待是很煎熬的。
蘇合香每分每秒都在咒罵楊語老公。
那賤男人到現在都沒個鬼影子,不曉得死哪兒去了。
手術室的門一打開,蘇合香就沖上去,确定楊語沒生命危險的時候,她緊繃着的神經這才慢慢松了下來。
又在聽說楊語孩子沒保住的時候,一下怔住了:“怎麼……”
蘇合香恍恍惚惚地呢喃:“什麼時候懷的啊,都沒聽說,昨晚給我過生日的時候,我都沒看出來。”
“你說她……”
蘇合香下意識回頭和趙礎分享心緒,又戛然而止:“這裡沒你的事,你回吧。”
趙礎看她狀态,薄唇抿了下:“我再待一會就回,好不好。”
蘇合香沒心情理會他的自作多情,滿腦子都是要怎麼安慰楊語。
孩子沒了,她該多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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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日照短,黑夜來得快,過分的熱情,天色漸暗。
蘇合香在醫院守着楊語,沒注意到趙礎是什麼時候走的。
趙礎從醫院回去,煙瘾發作得厲害,頭也痛。他一進門,房裡的趙嘉言就出來問:“哥,你去跟我香香姐說了嗎?”
“嗯。”趙礎脫下皮夾克放在沙發背上。
趙嘉言飛快地說:“她信我了,原諒我了,不生我氣了吧?”
趙礎掃了眼弟弟。
趙嘉言莫名道:“哥,你怎麼光看我,不說話?難道連你出馬都不行?”
趙礎淡笑:“我在想,你好像從小到大都有好運氣。”
趙嘉言呼吸加快:“什麼意思?我的感情危機解除了?”
趙礎沒否認。
“我靠!我就知道哥一定能幫到我!”趙嘉言激動得大叫一聲,他拿着手機,想到什麼,奇怪地擰着眉毛,“那香香姐怎麼還不理我?”
趙礎低頭卷毛衣袖子:“沒時間吧。”
“怎麼就沒時間了。”趙嘉言不解,“她人不在店裡,也不在家,敲門都沒反應。”
趙礎說:“在醫院。”
趙嘉言面色劇變:“她受傷了?”
“不是她,是她朋友,”趙礎邁步去廚房,“我和她一起去的,剛從那邊回來。”
趙嘉言松口氣:“哪個醫院,我去看看。”
稀裡嘩啦的水流聲裡,夾着趙礎的聲音:“她今晚肯定要在醫院陪朋友,你别去。”
趙嘉言不在廚房,沒見着他哥的表情神态,也沒聽出這話有絲毫越界的不妥,他抓抓頭發,在客廳有幾個來回,跑去陽台,伸着脖子看旁邊陽台。
昏暗光線裡,牆邊地上的大盆紫羅蘭葉片肥厚飽滿,晾衣架上隻有條圍巾,有一邊在半空中垂着。
屋主人不在家,一點燈火都沒透出來。
“這跟我現在去看她有什麼關系,我覺得她正是需要我的時候。”趙嘉言說。
“她沒心思想别的,你去了,隻可能讓她煩,最好是短信不要發,電話不要打,讓她專心地處理朋友的事。”趙礎說,“我建議你明天再去。”
趙嘉言心想,他以後絕對不會再聽風就是雨了,他一定會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三思而後行。
沖動是魔鬼,大忌。
雖然他哥沒談過對象,但他哥歲數大,生活閱曆多,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
他聽他哥的就不會錯。
夜色冷重,趙嘉言呼出一口白氣:“那我明天一早就去。”
趙礎對着水流沖洗布滿刀痕的木砧闆:“沒課?”
“有。”趙嘉言說得毫不猶豫,“不上了。”
趙礎甩了甩濕哒哒的砧闆,水珠亂蹦:“快期末了吧。”
“哥你沒怎麼上過學,你不知道,隻要掌握好了課本上的,那就不會挂科,”趙嘉言自信滿滿,“無所謂去不去上課。”
趙礎把水龍頭關了,他是沒怎麼上過學。
上過學的,談的詩詞歌賦風花雪月。
他大老粗一個,隻能給出柴米油鹽,一日三餐。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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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合香想有個人說說話,白天趙嘉言又是短信又是電話的轟炸,現在卻沒個聲響了。
該他湊上來的時候,他沒影。
不合時宜。
蘇合香哪兒都沒去,就在病房等楊語醒,她看楊語臉上的淤青,眼睛濕了濕,又把那狗東西罵了成千上萬遍。
有腳步聲停在病房門外,蘇合香冷着臉去開門,意外的是,來人不是楊語那不當人的老公。
蘇合香臉色依舊是冷的:“嚴先生,你表弟人呢?”
嚴向遠風塵仆仆,顯然是倉促而來,他說:“不知道在哪,手機打不通,聯系不上。”
蘇合香走出病房,反手把門帶上,冷笑道:“不會是死了吧。”
嚴向遠像是沒聽出她的惡意:“我表弟犯了大錯,不敢過來。”
蘇合香繼續冷笑。
嚴向遠推眼鏡,溫文爾雅氣質非凡:“前段時間聽他說公司年底要裁員,楊語又懷了二胎,多一個孩子,家裡的條件就差不少,他壓力太大了,情緒不好。”
“所以就窩裡橫,動手打老婆?”蘇合香考慮到這裡是醫院,音量壓低氣得渾身發抖,“沒本事養兩個,有本事不戴/套,再說了,什麼原因都是屁話,他就算是鬼附身,也改變不了他家暴的事實!”
嚴向遠凝視怒不可遏的女人:“我跟他隻是表的,沒遺傳可能。”
突如其來的劃清界線。
病房裡忽然傳出細微聲響,蘇合香匆匆推門進去,快步走到病床前。
楊語躺在病床上,氣色很不好,她靜靜地流着淚。
蘇合香從帶來的包裡拿出紙巾,抽兩張出來,給她擦眼淚。
紙巾的茉莉花香在空氣裡散開,和消毒水味混在一起。
“小語,你……”蘇合香見楊語的手放在肚子上,輕輕柔柔地撫摸,她頓時就明白,楊語已經知道孩子沒了。
蘇合香安慰的話在嘴邊滾了又滾,這個時候好像說什麼都蒼白單薄,譬如“孩子沒了還會有”“孩子沒帶禮物就回天堂了,下次就會帶上禮物找你”之類。
楊語聲音輕得像風:“還有兩天就三個月了。”
蘇合香有些窒息。
“他今天沒去上班,我問他為什麼不去,他說騎車冷。”
楊語發白的唇小幅度地蠕動着。
“冷嗎,還沒下雪,風也不大不是嗎,我叫他去上班,不然會扣工資,要是不想騎車就坐公交。”
“他還是不去,就是不去,死活不肯去,我就讓他帶茵茵,他又不帶,就在電腦前打電腦,我叫他小點聲敲鍵盤,他突然沖我扔手機,當時我還抱着茵茵,他就敢扔,如果不是我躲得快,手機都有可能砸茵茵頭上。”
“我把茵茵交給她奶奶,關起門和他吵。”
楊語胸口劇烈起伏幾下,靈魂被抽走一般死寂片刻,說:“他打了我。”
蘇合香給她擦眼淚的紙濕透了。
楊語泣不成聲:“他怎麼能打我,那麼多年的夫妻,我跟他從高中走過來的,他竟然打我,他打我……他怎麼可以打我……”
反反複複地說着那幾個字,不敢置信,痛恨極了。
蘇合香聽着也心酸。她來泗城認識的楊語,可以說是一見如故相見恨晚,這兩年她們常來往,在她看來,楊語的生活态度是樂觀積極向上的,這次卻遭受了這樣沉重的打擊。
在今天之前,蘇合香一直以為楊語婚姻和諧,家庭美滿。
她給蘇合香看過她和她老公一路走來的相冊,全是幸福的樣子。
楊語淚眼婆娑:“合香,我該怎麼辦……”
蘇合香緊緊握住她的手:“小語,離婚吧。”
楊語通紅的眼裡露出迷惘:“離婚?”
“對,必須離。”蘇合香實在是忍不住,不吐不快,“咬主人的狗不能留。”
楊語沒出聲。
蘇合香給她把頭發理了理,讓她一個人靜了一會,問道:“茵茵呢?”
楊語說:“她奶奶帶去老家了。”
蘇合香蹙眉:“母子一條心,茵茵奶奶站在兒子那邊的。他們是一家人。”
楊語凄然一笑:“我知道,我有數,不會有什麼幻想。”
蘇合香搬椅子坐到床邊:“你休息吧,我在這兒。”
楊語突然說了一句:“他用我的手機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是什麼語氣?”
“沒留意。”蘇合香說。當時她也顧不上罵人,一心隻想着快點趕來醫院。
楊語望着慘白天花闆自說自話:“他知道你是我最信得過的朋友,就叫了你,他還打了120。”
蘇合香看去,楊語睡着了。
眼角還挂着淚。
蘇合香歎口氣,婚姻不一定都是墳墓,也有可能是世外桃源和人間仙境,但不管是什麼,她都不想走進去。
當初她是這想法,現在依然是這想法。
蘇合香在病房待了十多分鐘,輕手輕腳地出去,嚴向遠還在門外站着,一見到她就走近,又似乎覺得不合分寸,便往後退了兩三步,在那個距離詢問她:“需要我在這嗎?”
“不需要。”蘇合香語氣疏遠。
嚴向遠認真地說:“别看着我就煩,王成是王成,我是我,表的而已。”
又一次撇清關系。
沒直接責備說不贊成表弟幹的事,也沒明裡暗裡地維護,隻是一味地分剝出自己,表明并強調,他們不一樣。
“那我回去了,”嚴向遠溫聲,“醫院這邊有情況就和我說,我立刻過來。”
蘇合香沒回半個字。
嚴向遠走了一小段路,後面響起她的聲音:“你怎麼知道的小語在醫院?”
斯文的男人幾乎沒讓她等,馬上就回過頭,叫她看清自己眼裡的坦誠:“表弟發的信息。”
蘇合香嘲諷:“打了人以後,真夠他忙的。”
嚴向遠說:“他應該是怕出事。”
蘇合香隻想呵呵。
嚴向遠友善地關心道:“蘇小姐,你晚飯怎麼解決,我帶你去附近吃?”
“不用。”
蘇合香拒絕了嚴向遠的提議。
嚴向遠離開後,走廊上偶爾有别的病房家屬走動的身影,護士台對面有一小片座椅,蘇合香在角落占了個位置,攏幾下柔順長發,兩手撐頭,一動不動。
坐了好久,蘇合香被人搭讪,她沒給好臉,那人是個癞皮狗,非要問她要到号碼。
蘇合香:“我沒手機。”
癞皮狗:“那Q/Q呢?”
蘇合香:“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