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子髒死了,需得換身衣裳,”姬時語沒想那麼多,她被抓住雙手也不惱,反手就用幼崽般軟軟的掌心貼回去,“不要鬧,你聽話一點,不然我真要生氣了喔?”
江曜哪聽過這樣哄人的招式,真是把他當作小孩子似的。
這可比外頭那些拳打腳踢還要來的可怕,讓他怎麼都狠不下心來。
他想用力拽扯姬時語下來,掌心貼着的那柔軟,卻是女孩嫩嫩的手掌。
那是被嬌養着的,自小到大都未吃過苦的嬌氣,和自己是不同的,是雲泥之别的差别。
江曜使不出力氣了,他冷着臉,随意姬時語的擺弄。
好在姬時語隻給他脫了上衣,沒去管下半身。
至于擦身,江曜死活不讓姬時語再碰半分,少年自己擦了一道後,便取來萍亭手裡的圓領半袖褂子套在了身上。
姬時語眼見他身着寶藍色,氣色可好了不少,滿意颔首,“等把這頭發洗了梳幹淨,便更好了。”
萍亭和林媽媽在旁看得心驚肉跳,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冒出個怪異的念頭。
自家小姐莫不是把撿來的小乞兒當什麼好玩的人偶了吧?
又是親自擦身,脫衣洗發的,還要給人買新衣裳打扮,軟聲哄着人,怪哉,太怪哉了。
林媽媽沒忍住開了口,“小姐,您顧着點身子,歇會兒。”
姬時語摸了下心口,“還好,身子沒有不舒服呢。”
江曜順着看了過去,萍亭扶着姬時語,關懷道:“今日小姐該做的都做了,您也該回去歇着了。”
“可是……”
“小姐,夫人那頭若是知曉您賴在這兒,定要發火的。”
姬時語複而回頭,江曜本就一直都在看她,這一下直直對上,姬時語露出絢麗的笑。
江曜立馬扭頭,就聽她道:“你好生歇着,不可挪動,要養腿傷,要聽話。”
江曜心口不可理喻地惱火。
又是這樣。
他是三歲小孩,還是一隻小狗,需要哄着的嗎?
姬時語也不管江曜應不應,少年的側臉影入帷幔之中,她領着丫鬟仆從們離去。
“萍亭,明兒都有什麼好吃的呀?我想吃肉末雞蛋羹,還有奶香糖球。”
“那奴婢與小廚房的知會一聲。”
“姐姐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那桂花蜜我想他嘗一嘗,可好吃的。”
“大小姐呀……是快回了。”
“那明日你讓小廚房的做些好吃的送來思芳院,我要……”
江曜循着聲音挪眼,那叽叽喳喳聲漸而遠去。
明日?她要送吃的來?
直到夜幕深深,江曜翻來覆去地沒睡好。
夢裡一會兒是那嬌俏的小姑娘拿帕子為他擦臉,周身的玉蘭花香将他包圍,一會兒又是她纏着嘟嘴撒嬌,得逞後捂嘴偷偷笑。
正在這時,一道惡狠狠的譏諷聲響起,江曜感覺自己被人揪住了耳朵,撕扯着拖拽。
“江池生,你最好是放乖點,今兒就聽媽媽的,伺候好那些個老爺官家,不若,我非得打斷你的另一條腿!”
江曜疼得喊叫,那時的他才是十歲,可卻被打斷了一條腿。
他從夢中驚醒,滿頭是汗,窗棂之外透出晨曦,已是清晨。
思芳院中有了交談聲,江曜的心跳如鼓,似期待,又似抗拒。
是她來了嗎?
“五妹就是讓你們伺候着的,哦?她倒是很看重這半路撿回來的小乞兒啊。”
江曜的臉沉沉黑了下來。
這聲音的主人,不是她。
“都給我讓開,我要看看五妹帶回府了個什麼東西!”
江曜一雙眼注視着屋門,隔扇門被猛烈推開,一身華服的女子徑直入内,待見到江曜蓬發髒亂的那一眼,姬如靜瞬間大笑。
“就是這麼個東西?”
江曜未動,狐狸眼陰沉。
舒氏和姬時語江曜已見過,母女倆喜歡素雅,而姬如靜卻是穿金戴銀。
她笑得花枝亂顫,連帶金穗子都打在了臉頰之上。
姬如靜狠狠笑過一通才爽快,她勾起食指,狹長的眼滿是嘲諷,“别說,還真像姬時語會幹出來的事,從外頭旮旯地裡撿回來的一條狗啊。”
江曜手腕暴起青筋,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這樣看我可沒用,帶你回來的是姬時語。”
姬如靜絲毫無畏,她視江曜如一件物什,“你就沒想過她為了什麼,非要撿你這個非親非故的小乞兒?”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咱們忠義侯府的五小姐啊,最是喜歡養些個稀奇古怪的東西了。”
姬如靜撥弄指甲癡癡笑,她點他,“而你,就是一條她逗着好玩的狗。”
江曜的眼中恨意從生,他撕碎了曾生出的、淺薄的美夢。
不到七日,他就忘了?
佯裝成菩薩的貴婦,在粥棚遇到了狼吞虎咽的他,她心善,聲音溫和,願意救濟于他。
事後,貴婦帶他去到了府邸的偏院,好生照顧。
江曜被軟禁般養着,模樣顯露的那天,貴婦把他送去了主院。
她竟然親手把他交給了她的夫君。
左右他連個人都不如,不過都是權貴人家随意玩_弄的玩意,想用就用,想丢就丢了。
他早就經曆過同樣的事,為何還在無端的期待?
期待着什麼,不是世家嬌小姐的玩_物,不是姬時語的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