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進鄉下親戚家探親時曾被狗咬過,為了節約醫藥費居然沒打狂犬疫苗。
幸好那咬人的狗無事,她甚至沒有告訴我,是有次捋褲管時我發現上面有傷口,問她,她才輕描淡寫地說:“被狗咬了。”
“打狂犬疫苗了嗎?”
她回我:“都去年的事了。你看這麼久都沒事,那狗沒病,現在都活得好好的。”
我提醒她狂犬病有潛伏期,對于她的這種不以為意很是有些生氣,覺得她不該在這些地方節省。
可她下一句說的是:“當時去了診所,醫生說要上千塊,我尋思那狗自己都沒發病就算了。舍不得錢。”
所有的質詢和指責都憋在喉嚨裡,深深咽下去,我強行拖着那時的她去醫院補針。
是我的錯,是我還不夠強大,還要令她在這些地方苛待自己。
我意識到,漫長的時間裡,我們這對愛不好自己的母子在今後也許還會爆發像從前一樣的矛盾,但在這個世上,我們也是最親近的不得不相依為命的人。
尤其是,母親現在也隻有我了。
不管有過多少不快,我都惟願這個世上我最親近的女人獲得幸福。
我讓母親在書桌前坐下來,給她疏了疏略有些亂的頭發。
不知道是不是被金惑反複交待的緣故,周韻傑今天表現很好,沒有亂碎嘴。他告訴我母親,說我在學校很勤勉刻苦,經常勤工儉學,很自律,讓我母親不要擔心我。
給母親梳頭的時候,我發現她頭上有了不少白發,愈發替她難過。她似乎有話要對我說,但因為宿舍裡有人,便一直欲言又止。我于是提議去操場走一走。
到操場的路上,我暗暗給金惑發了消息,告訴他先走,不必等我。
操場上。
我們并排無聲走了段時間。
片刻後,母親先開口了:“你姑姑得了癌症。”
我姑姑?我第一反應我哪來姑姑。
我的生父根本不認我,而且,他好像隻有弟弟。
半天後才回過神,我所謂的姑姑便是我繼父的姐姐。
我母親和繼父感情一般,但和他姐姐感情倒不錯,她們以前同是一個廠裡的工友,經常互相幫扶。
那女人住在鄉下,便是我母親之前被狗咬了也要去探親的人。
我對于這位繼姑姑的感情不深,還沒來得及醞釀出感情,母親便開始哽咽起來:“都走了,以前關系好一點的人都走了,還都這麼年輕,老天爺可能是要我注定沒伴兒吧,跟誰好,誰就要走。”
我隻能無言地攬住她。
“很多事,天天壓在心頭,我又沒得人說。你又不是個丫頭,要是舒帆在……”
她一提起我異母姐姐的名字便更加觸景生情,愈發哽咽。我并不擅長安慰人,隻好再次拍了拍她的肩。
“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我問她,我知道她來肯定不是為這一件事。
母親緩緩擡頭,目光凄涼地望着我:“現在那個人是萬萬不肯同我見面的,但你不同,你畢竟是他的兒子,他也許看在你的面子上或許還願意幫我們一把。樞念,你去試試見見他吧?”
我愣了下,我當然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她希望我去找我的生父,無非是借錢。
“他并不待見我。高中時候去找過一次,但被他趕出來了。”
那一次還是在金惑家的酒店。
“再試試呢?這回不一樣,這是人命關天的事,你再對着他說點好話。或許錢夠了就有機會治好了。你姑姑不想治,可我還是想她能試試,多一些活命的希望。”
母親一直是這樣的人。倘若病情發生在她自己身上,她最愛說的便是“不治了,我的命不值錢”,可一旦發生在她關心的人身上,她比誰都更積極地籌錢為對方救治。
“再不濟——”母親頓了下,“聽說他現在就在洛城,很有身份地位,你學着那些人,他要不給你你就說你要去網上曝光他,他這麼愛臉,肯定會給的。”
我沉默了片刻,隻好道:“他一次性付清了我所有的撫養費,按理說他現在确實可以完全不用管我。就算曝光他,也不一定能得到道義上的支持。”
“你就是不想幫是吧?!”
母親的聲音忽然大起來,先前軟弱的情緒瞬間不見了,憤怒地盯着我。
“樞念,我沒想到你這麼無情。這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如果将來我生病了,你是不是也要這麼冷漠,巴不得我死了才好?!”
她說這話的時候身體趔趄了下,右腳明顯顯得有些虛浮,右胳膊的筋肉顫了下,好像一下子失力了。
“怎麼了?”
我顧不得母親的埋怨,一把扶住她。
“沒什麼,最近感冒了,身體有些無力。我好得很,倒是你姑姑才是真不行了。樞念,你無論如何都得幫她。”
母親好不容易來一趟洛大,我并不想令她不快,腦子裡閃過了先前金惑給我的那幾筆數額不小的錢——我并沒有動它們,一直存在一個銀行卡裡。
我點點頭:“我盡力。”
“我會去找他的。你放心吧。對了,當年繼父——”
我一說出“繼父”這兩個字,母親就像聽見什麼怪物一樣将我一推。她表情明顯驚慌起來:“别提他,提他做什麼!人都、都……都死了!你也不嫌忌諱!”
我沒想到她的反應那麼大,顯得這中間肯定有什麼秘密,我愈發懷疑了,但也不敢問太多,怕母親懷疑,隻好就此略過,想着自己私下去查。
結果,就聽母親直接轉了話題:“樞念,那位學妹,你們聯系得怎麼樣了?我打聽到了,她叫林熒熒,方才你們宿舍那個姓周的說認識她,怎麼,你們已經聯系過了嗎?”
我剛想回答,一擡頭,不遠處,林熒熒正和另一個中年女性并肩走過來。
大概是因為我腳步一滞的原因,母親跟着擡頭,立即眼尖地看到了她們。
她應該是看過林熒熒照片,立馬撞了下我:“那不是林熒熒和她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