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座的男人緩緩回頭,立體如雕的臉,漆黑的瞳孔,比過去成熟了很多的五官和身材,站在那裡什麼都不做,便是撲面而來的荷爾蒙——每次看見他,我都不由得呼吸一滞。
但我在這張臉上,再沒有看到我少年時看過的熾熱模樣。
他眼睛眯起,薄唇動了動,重複了那兩個字:“名分?”
我坐起來,有些有氣無力地說:“你沒發現嗎?你經常接她上下學,又送她貴重禮物,還帶她去外邊吃飯,甚至還帶她去見夏笙、喬夢璐、柏沉他們。除了沒見家長這點,其他所有都是世俗意義上男女朋友會做的事。”
“金先生,你不會沒有意識到,你們其實是在交往吧?”
漫長的沉默。
“所以呢?方才來找江映澤的你,有什麼資格說這些?”
一夜回到解放前。他又用那種冷漠的目光看着我,針紮一樣紮進我心裡。
“所以你應該把我扔下來,叫個出租車讓我自己回去。因為,你是她的男朋友,你需要和其他的人保持一定的社交距離,這樣才會對她公平。”
“你是認真說這句話嗎?”
車子開動了,再次彙入了擁擠的車流。
“當然是認真的。畢竟,我不想當小三。前面那個路口讓我自己打車吧,今天謝謝你了。”
我再次躺下來,翻了個身,背對着他,感到渾身發冷。
到了前面那個路口,車停了。
我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睛,全身酸軟無力,可我不想在在這車上呆了。
金惑既然停車了,就意味着他決定将我放下來,去将林熒熒換上來。
去舊迎新。
我心裡苦笑了下,這是我自己的要求,我要他給我答案,他給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林熒熒。
車門打開,我從車座上坐起來,怕自己又眩暈着跌下去,下意識抓住金惑的手臂:“你扶我下去。”
但他根本沒聽我的,而是忽然将我死死一扣,直接扣到他懷中,眼神陰郁地看着我:“葉樞念,你到底在鬧什麼?!”
我鬧?
我茫然地看着他,原來我在鬧?
身體實在無力,又被他扣得很緊,整個人連骨頭都要被他按到他身體裡了。
我隻好拍了拍他手臂,示意他放開我,用一種死人般的語調氣:“我沒鬧,我隻是不想再被卷入這種三角關系中了,很煩躁,你懂嗎?”
“還有,放開我。”
我喘着氣說。這人手勁兒真大,骨頭都要被他抱斷了。
“是你在玩三角關系,還是我在玩?江映澤是你什麼人,他送你東西你為什麼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
他顯然生氣了,聲音很大,語速很快,呼吸急促,噴薄的氣息落在我唇側,明顯氣急敗壞。
“那你憑什麼可以理所當然地送她禮物,為她做那一切?”
我一瞬間氣血上湧,分貝也出奇地高,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氣力。我推不開他,便隻好去掐他的肩,指甲都快掐進他肉裡了,但他不為所動。
“憑我當初想和她重新開始,我以為她适合我,這個理由夠嗎?!”
這句話幾乎是金惑吼出來的。
我抓住他的雙臂,嘴唇張了張,心在泣血,嘶聲說:“都要和她開始了,那為什麼現在還要管我?直接把我扔下去,再不看我一眼,就像你先前那樣,你說看見我就煩,叫我不要出現在你面前,現在又何必裝作很在乎我,莫名其妙從别人手中截下我呢?”
我傾盡全力,總算推開了他,我們兩個四目相視。
我幾乎是有些蒼涼地望着他:“你想和林熒熒重新開始,我卻沒想和江映澤有任何開始。他也不可能和我有開始,他對我就像對一隻小貓小狗一樣施舍一下,你看,每到關鍵時刻他不都是找理由把我扔下了嗎?”
“還有——”我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眼淚一直流,一直流,“你問我為什麼要接受他的禮物,那是因為除了那隻星黛露,我再也沒有收到過禮物了,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有人送我東西。我很珍惜,我很開心,我覺得自己是被愛的,我不管這種愛是什麼形式,是愛情,是友情,還是别有用心的感情,或者隻是人家一時興起逗貓也好。”
“你都已經不愛我了,你還要阻攔和剝奪别人對我的一點好嗎?”
昨天,今天,瞬息萬變的他,和心焦力淬的我。
滿腹悲哀地将自己千瘡百孔又缺愛的心攤開在他面前,或許會被嘲笑,被輕視,再不濟從此被他拿捏了弱點。
但我毫無辦法,此刻,那些話被憋在心中,就像水龍頭一樣,開關一擰開,自動往外漏。
他不會懂得,他又如何懂得,他有那麼多人愛他,從父母到夥伴到各種女孩子……
金惑靜靜地看着我,一直看着,我不知道是我的眼淚流太多了,還是因為他的瞳孔此刻真的很虛,我完全捕捉不到他的視線,隻覺得他離我很遠、很遠。
漫長的沉默。
我看見這個在我眼底已經面孔模糊的男人嘴唇動了動,仿佛不是在耳邊,而是出現在回憶裡的聲音落入我耳中。
“既然如此,那當初為什麼要離開我,好好地愛我,陪着我,留在我身邊不好嗎?”
“想要愛的人是你,把我推開的人也是你。”
“葉樞念,我不懂你。”
他的聲音很輕,沒有嘲諷,沒有安撫,隻是像念台詞一般客觀陳述着。
他難得用這麼平和的語氣同我說話,我知道,我應該珍惜現在的安甯。
可是,不管是他要去接林熒熒的舉動,還是他因為林熒熒的告白方寸大亂了,居然醉酒了的行為,都令我意識到,當年那個一心隻熨帖着我的少年,已經不在了。
他現在有了更多的牽挂。每回看着他直直地看着前方,仿佛在思索什麼的時候,我都在想,那一刻,他記挂着的人是誰?
而且,他把一切事情說得那麼輕而易舉,仿佛每個人都和他一樣,有足夠的資本和退路去做真實的自己,也罔顧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家庭出生後性格的迥異,他似乎都将那些艱辛一筆帶過了。
我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說,我想告訴他,我其實用盡了我所持有的勇敢來喜歡他,我甚至沒顧及身後是否有退路。
可具體要如何傾訴呢?我們的成長環境完全不一樣,就像《倚天屠龍記》裡,被父母寵愛又無所不能得的趙敏和被師父逼迫又無依無靠的周芷若,她們對待感情的方式是不可能一樣的。
一個敢愛敢恨,“我偏要勉強”,她也勉強得起。
一個優柔寡斷,即便是“倘若我問心有愧呢”,也隻能在暗夜說說,說完終究要面臨現實,不會跨出一步。
最終,我搖搖頭,定定地看着他:“我絕不會與任何一個女生分享我的愛情,如果必須得分享,我甯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