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金惑側頭,也朝我們這邊看過來。
路燈的光很晃眼,我當時看得不清晰,便用胳膊肘悄悄撞了下周瑀澤,我說:“你的死對頭在看你。我猜你的打法都被他研究透了。”
周瑀澤的視力比我好,他擡頭後忽然将我一攬,湊在我耳邊說:“不,他在看你。”
“看見你一直為我加油,他應該氣炸了。還好,至少這點我赢了。”
他仿佛是很釋然地笑了,先前失落的眼裡閃過一絲得意。
我完全不明白為何自己被牽扯進了他們的競争中,隻覺得這兩個人都很無聊。
尤其是金惑,他莫名其妙把我當成周瑀澤的唯一同夥了,他在厭烏及烏,企圖靠不分場合地調侃我以在他的朋友中樹立威信。
“有些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但好像已經沒有機會了。算了,先不說這些……”周瑀澤忽然将我一攬,“葉樞念,如果我們以後再不能見面了,你想我不?”
他說着快速在我頭發上親了一下。
我被他的突然親密吓了一跳,沒仔細深思他的話中之意,認定他也在拿我取樂了,立即掙脫他:“别鬧了,再鬧我不理你了。”
不經意間擡頭,不遠處的金惑正攬着一個長頭發的女生,一臉冷酷地看着我這邊,筆直的視線簡直像犀利的刀,弄得我不寒而栗。
我完全不明白我到底為何得罪這厮了,隻好裝作什麼事都沒有地翻起了那本書。
書讀了幾頁,周瑀澤去上衛生間了,走之前他又很誇張地将我抓到懷裡,不容分說地搓了一把。推開他後,我再擡頭,金惑還在不遠處跟那群啦啦隊們說笑。
他原本是恣意而懶洋洋的,忽然轉頭朝向我,四目對視的那刻,他瞬間收斂了笑容,眯着眼睛,換上了那副冷淡得好像在警告什麼的表情。
一瞬間,我甚至懷疑他想打我。而且,下一刻,他朝我豎了個中指。
我立即帶着書逃開了。那天晚上,我很悶悶不樂,因為我聽說金惑家很有錢,他的父親給很多學校捐了大樓,我唯恐到學校後,他會号召他那些擁趸們組成小團體來找我麻煩。
直到晚上鑽在被窩裡繼續閱讀的時候,我才知道那本《假面的告白》講的是主角的性取向覺醒之路。
那晚,我心下大震,一直輾轉反側,反複思考着周瑀澤送我那本書的意思。但從第二天起,他就沒來學校了。
那之後,他也再未來過,連一場短暫的告别都沒有。
我後來才得知,他們全家都移民出國了,往後不會再回大陸了。
昨日種種,當時隻道是尋常。
如今,離他離去差不多一個月了。
我将那本書塞進抽屜,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我沒再去想周瑀澤到底對我是什麼想法,因為我對他除了友情并沒有多餘的情感。實際上,看完那本書後,它帶給我的“取向覺醒”的震撼才是最為真切的。
一直以來,母親對我的社交管制得很嚴,尤其是和女生的來往,大概擔心我早戀。
她曾多次明目張膽地搜查我的卧室,翻閱我的日記本,以尋找我是否會在青春期早戀的痕迹。
我上初中便開始住校。那正是少年們情窦初開的季節。
每到晚間熄燈,當周圍的男生們開始讨論着同齡的女生,表現出對她們的愛慕或者品頭論足時,我卻總是覺得,她們在我眼中和窗外的繁花、月亮,乃至牆上的壁畫一樣,隻是客觀存在于那兒,是别樣的生命,我未曾有一刻肖想過她們。
我逐漸意識到我對女生并不存在任何戀愛的心思,為此無數次困惑彷徨,但在當年這樣一個幽閉的小城,沒有任何人能給我答案。
直到看完那本書,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和書中的“我”一樣,我們都對女性的肉/體缺乏肖想,我們所心悅着的,都應該是男生。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第一次,我對我的戀人有了模糊的渴望。
在母親的高壓管制下,我渴望着有一個強大的男孩能在我迷茫的時候啟發我,慰藉我,陪伴我成長,引領我走出我現有的幽閉世界,在另一個更廣闊的舞台走接下來的人生路。
而在彼此陪伴的途中,我将歡喜他的歡喜,快樂他的快樂,痛苦他的痛苦,愁悶他的愁悶。
他将是我靈魂的另一半,是我鏡子的另一面。
和悶冷瘦弱又不善言談、過分秀氣的我不同,他最好高大帥氣又機敏外向,或許還能言善辯,活潑而智慧,自帶璀璨光芒,是我理想中的無法實現的“自我”。
周瑀澤不是那個人,他是一份注定遠去的“未能宣之于口”。
我将夾在書裡的那張照片拿在眼前看了看,意外發現它的右下角居然有一行不仔細看便根本看不清的小字。
我認真辨了辨,隻見上面寫了五個字:“少年的你。金。”
金???
這是姓氏還是什麼?
我腦中頓起一陣不好的念想,心跳忽然加速。
莫非,有人在整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