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懸被擠在中間,感受着夫妻倆無奈的憤怒,自己也有點不爽。
真的要從0開始,在這裡重新生活十八年麼?
要不要這麼心酸。
似乎察覺他的顧慮,系統道:[宿主放心,裡世界的時間流速很快。]
如它所言,确實過得很快,短短幾天的時間,在裡世界已經過去了六年。
但短短的時間裡,沈亦懸光是用耳朵,都能聽出來,他的父母很恩愛,更是對他寵愛有加。
沈亦懸從未感受過的父愛母愛,在短短的時間裡,都感受了一遍。
這種感受,是沈亦懸完全茫然空白的。
他隔着一片黑暗,聽見父母逗弄他時溫柔的笑,卻完全無法想象,記憶中那兩張從未對他有一絲好臉色的面孔笑起來是什麼樣。
之前在虛拟世界找到的幾張父母抱着他微笑的照片,他記得清清楚楚,可真感受到兩位長輩對他的疼愛,對他的笑容,他反而想象不到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畫面。
他們嘴角微笑的弧度是什麼樣的,會像其他慈愛的父母一樣,慈愛美好?
眉眼彎彎的模樣又是什麼樣的,是不是也像夜空的月亮,明亮皎潔?
他從小渴望卻得不到的東西,越是長大,也就越不在意了。
可不在意不代表不想。
這些東西真到了他手上,他反而覺得無措,難以接受。
或許,他天生就沒有這麼好的命?沈亦懸在心裡嗤笑一聲。
·
當瞎子的第“六年”,沈亦懸被恩愛的父母帶去了做了眼角膜捐贈手術,他看得見了。
年幼的沈亦懸剛睜開眼睛,客廳看清楚世界時,大約是十分激動的。但在裡世界,沈亦懸不過瞎了幾天,重新看到世界,五彩缤紛的顔色呈現在眼前時,并沒有感到多麼欣喜。
他躺在小床上,重新看見沈江川和遊溪迎的臉,他們熱淚盈眶,露出沈亦懸想了很久,真真實實看見的笑容。
盡管眼底的淚水滾燙到撕毀了這個笑容的美好,但那發自肺腑的溫情,卻讓沈亦懸為之動容。
他歪了歪頭,把臉貼在女人柔軟的掌心,垂眸遮住思緒萬千的眼眸,和眼裡晶瑩的淚珠,輕聲說:“……媽媽。”
媽媽。
這個詞,沈亦懸很久沒有喊過了。
沈亦懸記得,他做完這個手術之後沒兩天就是他的六歲生日,第一個可以看得見的聲音,沈亦懸印象深刻。
那天,他的父母沒來為他慶祝,在那之後,從住院到出院,回到家,更是很少來看他。
短短一年,沈亦懸就沒有再叫過這個詞,包括“爸爸”。
因為他知道,這兩個生他養他的人,根本不愛他。
他們根本不想做自己的父母。
沈亦懸的舉動讓夫妻倆欣喜若狂,他們原本還在想,該怎麼向這個剛剛看見世界,第一次見面的兒子介紹自己,沒想到他竟然認出了自己。
兩人哭着抱起沈亦懸,沈亦懸享受着這即将随着裡世界的快時間而消失的溫情,閉上了眼。
時間很快又來到晚上,沈江川和遊溪迎雖然留下來陪床,但因為工作需要,又不想打擾兒子休息,所以兩人去到了隔壁休息室辦公。
沈亦懸一個人躺在床上,很突然的尿急,他從床上坐起來,打開燈往洗手間去。
月光被燈光徹底籠罩吞噬,沈亦懸站在洗手間裡的窗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眼看着天邊又緩慢的泛起了白。
都快天亮了,難不成裡世界的時間已經來到淩晨四五點了?
這個時間點,沈江川和遊溪迎卻還沒有回來,工作這麼忙麼?
沈亦懸提上褲子,在洗手池站定,打開水龍頭洗手。
水龍頭發出嘩嘩的響聲,清澈的水流噴洩而出,沈亦懸垂眸洗手,感受着指尖的冰涼,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的視線在變寬,從前隻有餘光可以看見的模糊物體,都變得清晰。
沈亦懸整個人愣住,揉搓着掌心的手指慢了下來,然後慢慢擡起眼,看向鏡子裡的人。
鏡子裡。
清隽好看的小男孩穿着條紋病号服,面容冷淡,嘴唇不安地抿成一條直線。
他的一隻眼裡滿是警惕,而另一隻眼,卻不安分的亂動起來,黑色的瞳仁在眼眶裡轉了好幾圈,最後緩慢地停了下來,和沈亦懸的另一隻眼睛保持平衡,看着鏡子裡的人影。
沈亦懸喉結滾動了一下。
現在到底是他在看他,還是眼睛裡的東西在看他,他自己也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