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不去的,”他很高興,到最後,陸無盡都隻能待在他身邊了,“你出不去的,夢境不是圍繞我或者南柯,也不是因我們而起。”
南小柯眼睛被血糊住,再也看不清陸無盡的樣子,但一滴一滴的液體輕輕落在他臉上,就像他最初被創造出來的時候,一個人躲在漆黑角落裡流下的淚。
那個時候他還不是這樣,初期的他并不像南柯,連一個完整的人都算不上。每當陸無盡醒過來,夢境消失,他就會變成主角退出遊戲後的NPC,重複等待。
等到後來他開始産生意識了,但還不能像現在這樣在夢境中“出入自如”,陸無盡的離開就更加難熬,世界在一瞬間失去顔色,他像是被困在原地的人,走不出去,也改變不了現狀。
他央求着陸無盡能多來夢裡找他,每次在陸無盡快要蘇醒,離開的時候,南小柯都會拉着他,可憐巴巴地問,“你下次還來嗎?”
他不是故作可憐,想要利用陸無盡的心軟,而是除此之外,他别無他法。
他也是真的害怕一個人。
他不知道這個對于現實中的人來說叫做“存在感”,隻知道隻有陸無盡出現的時候,他的活動範圍才大一些。
陸無盡對于他的話無動于衷,南小柯說着說着,又笑了。
陸無盡從他手裡拿走了水果刀,他也什麼都看不清楚,南小柯眼底的霧氣散開、彌漫,遮住了他的眼睛,也籠住了他全身。
暴雨的潮濕蔓延到屋裡,陸無盡全身發冷,拿着刀的手也不斷發抖。
NPC而已,他想這麼安慰自己,可越是這麼想,他就越唾棄自己,仿佛在為自己的罪名開脫。
南小柯笑得越來越猖狂,動作幅度大到差點把陸無盡從身上甩下來,水果刀反射着燈光,遲遲不肯落下。陸無盡越是逃避,南小柯笑得就越厲害,笑到最後有些斷氣,劇烈咳嗽起來,一彎腰,陸無盡忽然動手了。
寫着“南柯”二字的門在一瞬間被吹開,朔風凜冽,如千萬把羽箭射在陸無盡的後背,南小柯難以置信地低頭,水果刀全刀沒入,塑料刀柄被陸無盡握在手裡,緩緩轉動。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自屋外吹進來的風吹散了陸無盡的聲音,南小柯還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這個人創造了他,又摧毀了他。
因他而起,因他而終。
因果。
“你為什麼......不選我?”
最後的最後,南小柯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明明他才是出自陸無盡之手,他是獨屬于陸無盡的。
陸無盡好不容易下手的決絕在這句話前功虧一篑,所有的勇氣、狠心、果決,在此刻潰不成軍,他看見自己手上的血,又看見不甘心追問他的南小柯,跌跌撞撞的起身往外逃去,南小柯的聲音卻如影随形,逼問着他。
陸無盡跑了出去,身後傳來腳步聲,一下一下移動着,腳步沉重拖沓,主人大概不太方便移動。
南小柯每走一步,血液便在地下留下一灘。
巷子兩邊變換了模樣,不再是一扇扇門,也沒有随意堆砌的雜物,陸無盡跑出去,餘光中兩邊站着許多人。
他看到了無數個南柯,各個年齡段都有,或坐或站,或擡腳欲跑,或喜或悲,或眼含悲憫泫然欲泣,但都靜如石像。他繼續往前走,靠近其中一個,這個石像面朝向他,筆直站着,眼神卻望向他身後,像是在等着誰。
陸無盡剛想觸碰,這尊石像便化為齑粉,他回頭望去,發現前面經過的所有石像都已經化為齑粉。
他眼睜睜看着眼前這尊石像的臉緩緩裂開,然後消失。
“不要!”他剛做了一件對不起所有人的事情,此刻急需一個安全溫暖的地方讓他緩緩,然而眼前所見非實,巨大的落差感包圍着他,身後不斷傳來南小柯追問的聲音。
陸無盡想抓住些什麼,但什麼也抓不住,他跑起來,向着巷子口的亮光處跑去,越跑越快。
陸無盡忽然想想起來,很久很久以前,或許也沒有那麼久,隻是這段時間的記憶混亂模糊了許多事件的時間線,或許是在幾個月前,或許是幾年以前,總之在陸無盡的記憶裡,南柯對他說過一句話——
“我是為你而來的”
那個時候的陸無盡不屑一顧,如今才明白,南柯早在初見時就坦白了一切,是他沒有讀懂他的暗示。
他跑得越來越快。
石像裂開的聲音越來越快,陸無盡像是被各種聲音逼迫着往前跑。
終點慢慢清晰,他看見有人逆光站在那裡,白色光芒從他背後射進來,身姿挺拔,卓然不凡。
他以為這個石像也會想身邊的一樣,四分五裂,所以下意識捂住耳朵想要逃避這道聲音。
他撞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光線過于強烈,模糊了眼前人的半張臉,隻有繃得緊緊的下颌線,鋒利無比。
南小柯緊追不舍,卻在看清巷口的人時停下腳步。
南柯擡手,覆上陸無盡捂住耳朵的手,寬大溫暖的手掌擋住所有聲音。
“你隻是想把他留在這裡,可我想讓他出去,去屬于他的地方,去救人,去自救,去成為他自己。”南柯語氣平靜,看向南小柯的目光也淡淡的,帶着半分悲憫,又在意識到這種目光不妥之後掩去,“他不獨屬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