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膳後,阿娘說是讓小花帶着小百到附近逛逛,實則是給二人制造獨處的空間。
阿娘看着小花和小百并肩着離去,操着老母親的心道:“小百這孩子我觀察過了,是個不錯的,但具體的還是要讓丫頭自己去看。”
阿爺挽着阿娘的手,一臉得意,“我那老友養出來的兒子,為人自然差不到哪去。”
小花帶着小百漫無目的地走着,現已入秋,沿途的果樹由于農收已經變得光秃秃的,這缺一塊那缺一塊。再往外走,狹窄泥濘路的兩旁是幾米高的樹,樹梢上挂着深綠的葉子,也有說不出名字的,微紅的枝朵,風并不大,它們在蕭瑟的秋天靜谧着,與小路兩大片金黃的麥穗互相填充着。
小花很喜歡在小路上看田,金黃的一片一眼無際,仔細看才有一顆一顆飽滿的麥子沖破這平面,表面上是安甯的,但往内看,都是生機活力,鼻間一嗅,滿滿都是獨屬于鄉野的味道。
小百跟着小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内心确實感到甯靜多了。
“就這樣走着,好像也不錯。”小百看向小花。
小花伸出右手,随着走路的動作手輕輕拂過伸出路邊的麥穗,毛茸茸的小顆粒擦在手上帶起一陣窸窣癢意,她笑道:“你有沒有看過,村子之外的世界?”
小百扶着下巴想了想,他家雖然在柿子村算富有的,但全家好像都沒有提過要離開村子,“村子之外的世界……我沒去過。”
小花停下來,蹲在麥穗邊,伸出食指戳了戳某顆圓滾滾的麥子,“你說,村子外面,會有這些麥子嗎?”
她轉頭看向小百,眼裡的光亮亮的。
小百忍不住摸了摸小花的頭,“會有的,沒有人會不喜歡麥子。”
雖然摸頭這個行為有些莫名的羞恥,但小花感覺那雙手暖暖的,揉着挺舒服,也就沒掙紮,順着話問道:“那也會有稻子嗎?稻草人呢?他們的稻草人是什麼樣的?”
小百面對她一股腦的問題,收回手思索了下,“應該也會有的吧?那等有機會,我們出去看看,可好?”
小花激動地仰起頭,眼裡的光更亮了,好像裝着星星,“真的嗎?”話音剛落她又想起什麼似的,眼皮耷拉下來,“可是阿娘說,村子外面的世界很遠,也要很多銀子,我隻有稻子。”
小百想了想,“那我們背着稻子去外面賣,換銀子。”
此時的阿娘還不知道她眼中的好“女婿”正預謀和她閨女“私奔”,還在家裡猜想,“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呢?”
阿爺聽她問了第不知道多少遍的問題,回答她第不知道多少遍,“孩子們已經長大了,他們自己心中有數,不用擔心。”
阿娘推了下阿爺手中編着的竹簍筐,“你就知道搗鼓你那個,也不知道關心關心孩子。”
阿爺沒有反駁,笑着摟了摟阿娘的肩膀,“關心則亂。”
深夜,蟬鳴在山林中吱吱吱地叫着,一位少年跪在冰涼的地面上,脊背好強地挺立着,如同在風中不懼嚴寒的稻草人。
“我讓你去了解人家姑娘,不是讓你把她騙出去的!”說話的男人一副嚴肅的長相,眉心由于發怒緊緊擰着,眼角的皺紋更深了。
跪着的少年隐忍着,即便解釋也是一副沉着冷靜的模樣,“父親,我想帶她出去看看,僅此而已。”
男人沉聲問他:“看看?你以為有那麼簡單嗎?小百,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險我不是沒跟你說過,你們是出得去,但還回得來嗎?!”
小百一直記得父親跟他說過的外面有多危險,但他下午面對着小花發亮的眼睛,怎麼也說不出口,他擡頭看向父親,倔強道:“小百一刻不敢忘,可母親也告訴過小百,眼見為實,人這一輩子就是勇于做自己想做的事。”
啪!
小百的父親雙手微微顫抖着,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話,才讓他忍不住對他兒子下了手。
小百側着臉,左臉上迅速泛起一層很紅的巴掌印,父親的手勁大,揮在臉上是火辣辣的疼,但小百很快挺直背,語氣依舊堅定。
“我沒說錯。”
父親擡手看了看自己揮打的右手,那隻手無意識顫抖得厲害,“你還好意思提你母親?若不是她想往外走,又怎麼會……”他說不下去了,哽咽着偏過頭去,捂着半張臉。
小百好像看到自己父親一貫堅挺的背垂了一點,讓父親難受,他也很難過。
“錯的不是外面的世界,錯的也不是出去的母親,錯的是害她的人。”小百顫栗着回道。
父親沉沉吐出一口濁氣,滄桑道:“現在争論誰對誰錯還有意義嗎?她已經不在了,你隻要待在這裡,就能一輩子相安無事。小百,為父不願再失去你。”
小百撫上父親的手臂,将自己的力量施加給他,企圖讓他感到自己真實的存在,“父親,母親最大的心願就是走出村子,雖然外面不一定安全,但我會保護好小花,也會保護好自己,若母親能看到我安然無恙地回來,也算是完成了她的遺願,她會開心的。”
父親紅着眼看他,“若是回不來呢?”
“不會回不來。”小百堅定地看着自己年邁的父親。
“回來了?”
“嗯。”
阿娘又點了一根蠟燭,将手中的針線靠近屋内昏暗的光源,往線上抿了嘴口水,往針孔裡插,卻怎麼也插不進去。
小花接過阿娘的針線,對着燭火試了幾次,便插進去了,将線頭拉出來,折半,“阿娘,說了這種針線活就留給我來做,再怎麼樣也不能晚上做啊,對眼睛不好,還可能會紮到手。”
阿娘笑着看了眼小花,接過針線,“沒事的,還有最後一種針腳我沒教你,這不等你回來嗎?”
小花有些内疚,“早知道阿娘要教我針線,我就早些回來了。”
“嗐,沒事,難得出去透口氣,那麼早回來幹嘛,我是閑着無聊才拿出這些玩意兒的。”
小花沒說什麼,湊近頭去看阿娘的針法。
起初與之前普通的針法别無二緻,直到中間一起一落,繞來繞去,最後生生織出了一個稻草人的圖案,這個稻草人在過往的針線裡顯得最為潦草,但是小小的,很可愛,就像真的小人一樣,令小花為之一顫。
“阿娘……”
阿娘覆上小花的手,溫和道:“這個稻草人,便是你最後要學會的。你長大了,我希望你未來不管走到哪裡,都能像這個稻草人一樣,在風雨中屹立不倒,在陽光中面帶微笑。這是我和你阿爺,最後教你的。”
小花感覺自己鼻子和心都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啞聲道:“阿娘。”
阿娘微笑着擦了擦小花的臉,粗糙的拇指剛好拭去了她眼睛留下的淚,“傻孩子,哭什麼呢?想去就去吧……記得,早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