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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今日也是作怪,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朦胧可見煙雨中的亭台樓閣,尖尖的塔頂在暴雨中若隐若現……
洶洶欲崩空。盡瀉銀潢水,傾入閣樓。坐中客,淩積翠,看奔洪。此時兩人駐立在二樓中央,如銀鈎的雨絲依舊願意給二人的綢衣洗禮一番,是要把她們渾身浸透才肯罷休!
荷塘橋畔,看亂雲急雨,倒立江湖。不知雲者為雨,雨者雲乎?長空萬裡,被西風變滅須臾。回首聽月明天籁,人間萬竅号呼。
誰向若耶溪上,倩美人西去,麋鹿姑蘇?至今故國人望,一舸歸欤。歲雲暮矣,問何不鼓瑟吹竽?君不見王亭謝館,冷煙寒樹啼烏!
江亦姝比她師尊低半個頭,兩人相對而望,後者擋在她身前,她的面部倒是免了風雨的見面禮……因為它們都飄打在了羅詩嬰的臉上。
羅詩嬰:“……”敢情她成了人形立牌。
不過這閣樓的建築風格倒是少見,足足有九層,卻不見上去的樓梯。隻有一二層有樓梯顯然,緣故她們隻上了二樓,一直杵在這中央淋雨也不是辦法,江亦姝提議找條道路上去……既然能被修成九層高,工人們不可能憑空踏上,一定有條道路能夠上頂峰……除非他們是習武之人,可江湖人哪有那般閑?忙着修煉還不及。
绫羅宗師除外……總之,江亦姝覺得自己師尊閑适恬淡,一整天無非喝茶賞景,或是小酌怡情。遠是非,尋潇灑。地暖江南燕宜家,人閑水北春無價。
被在心裡念叨的人發覺她的目光,不知那人在想什麼,不過從江亦姝的深情來看,說不定又在心裡吐槽她……也不說來讓自己聽聽,多添幾分樂趣。
江亦姝窺見周圍,除了六根龐大的紅柱支起頂梁,别無其他,她疑惑道:“難不成,那柱子是空心的?”
聽罷,羅詩嬰眼角起伏抑揚,笑道:“我家小姝福慧雙修。”
即使周圍雨聲漸大,大顆雨珠串連成線,打在荷葉上的“噼裡啪啦”,裹着清風的“簌簌”聲,都在江亦姝耳邊萦繞,可她聽對方說話,仿佛就在耳旁輕聲細語,清晰無比,絲毫不被雨聲模糊……
“……你早就知道了?”她問羅詩嬰,聽到自己的提議,卻沒有一點兒驚訝去探索的心情,而是誇贊江亦姝的“冰雪聰明”……若不是早就看出那六根柱子有問題,又怎會如此水波不驚,分明就是預料之中。
羅詩嬰也不否認,她的聲音伴着銀鈴雨聲,“是,小姝可要去瞧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江亦姝要是不去探尋一番,她便不是本人了……
……
捍索桅竿立嘯空,篙師酣寝浪花中。荷塘漲水一尺高,連兩人立足的二樓都被淹了近五寸。江亦姝一步步踩在雨水中,淨襪都濕了大半,她靠近一根紅柱,似敲門一半敲了敲,卻不是預料之中,是實心的……沒了羅詩嬰替她擋雨,她的外袍早已濕透……
她不信邪,繼續去敲其他幾根柱子……仍舊沒有收獲。如今隻剩最後一根,一定是它!江亦姝适才提足一步,卻被羅詩嬰搶了先……
清脆的“咚咚——”兩聲,證實了隻有羅詩嬰敲的那根紅柱是空心的。她手還懸在半空,偏頭望向朝自己過來的江亦姝,輕挑一隻眉,像是在挑釁她——
看見沒?這就叫做手氣好。
江亦姝無話可說,她如今隻想快些避雨,那濕答答的頭發貼在雙頰真是好不舒服!
她全神貫注,撫上那根空心紅柱,裡邊兒似乎有些奇特,柱上沒有裂口,一定是有機關才能打開!
羅詩嬰見她不斷在紅柱表面摸索,嘴角咧起卻又憋住了……最終她将掌心覆在柱面,發力往右滑,一道木梯藏在柱中心。江亦姝此時明白了,方才羅詩嬰不出手,是在看自己笑話……
木梯修成樓梯的形狀,兩梯之間相距較高,看上去有一尺,可腳踩的地方還不足三寸,江亦姝内心不解……羅詩嬰也是同等感受,她沒有跟自己徒弟一樣憋在心裡,而是直接道出二字:
“人才。”安個直梯不好麼?還節省材料。這樓梯還不如不修,讓她輕功走砂踏雪上去好了……而眼前這莫名其妙的建築,讓她輕功都不便施展……
她輕輕推了江亦姝一把,示意她先上。
紅柱原本空間極大,可修了這不堪言的樓梯,空間被縮小了一半……爬到中間一階,若明若暗,向下也忘不着明光。江亦姝手腳并用,好比攀登。
她不計已爬了多少階,也不知上頭還有多少,隻是在心中默念:堅決不上破樓閣的第四層了……這柱子中心,隔絕了外面的雨聲 ,故此,兩人的呼吸聲相互交錯,在寂靜中顯得十二分清楚。
等等……若三樓也是這種建造,那她豈非連出口在哪都不知!這種念想,讓她的窒息感愈發強烈。
“詩嬰……”她的聲音帶着一絲委屈。
羅詩嬰就在她下面兩階,很快回應道:“嗯?”
“我不想上去了……”她甯願選擇淋雨……
“怕黑?”前者猜測。
這一句江亦姝沒有回答,而是待在原地沒有動……
“你再往上爬一階,就到第三層了,小姝确定要在最後一步放棄?”
她是如何得知還有最後一階的?莫非她一直數着,可她又如何得知一共有多少階?來不及多想,江亦姝摸索着,擡起一隻腳,準備再往上踏一階,誰知?那最後一階竟連她半隻腳都放不下!這是得有多窄!她不設防,那隻腳果真在霎時間踩滑!
突如其來一隻手扼住她的腳腕……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溫熱的手掌覆蓋在她冰涼的皮膚上,燥.熱不隻她的一隻腳,那分熱度恰似一道暖流,流向心頭……
“當心阿姝兒……”羅詩嬰絲毫沒有在黑暗狹隘空間裡的恐懼之情,反而還有心情笑出聲來……隻是之前江亦姝在地面走動幅度較大,把裙褥邊角都打濕了,更别說是腳踝邊上的布料……羅詩嬰抓了一手的濕潤,這樓閣常年沒人打掃,順帶一手的泥塵。
她也是不嫌棄,等江亦姝重新站穩才放手。
……
“幸好。”
兩人到了第三層,雨亦小了幾分,不過還是綿綿不休……三樓與二樓建築差别挺大,屋檐邊還伸出去一節,擋了大半的雨。
羅詩嬰聽見江亦姝說了兩字,便也接話——
“是啊,幸好三樓淋不到雨,否則我們就白上來了。”她作勢拍拍潮濕的衣袖。
江亦姝擡頭凝視那人兒,向前一步,在她耳側輕聲而言:“幸好有你。”
幸好有你。
不同角度看見的風景也不同…… 樓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煙雨微微,一片笙歌醉裡歸。
兩岸人家接畫檐,芰荷叢一段秋光淡。遠客扁舟臨野渡,思鄉處,潮退水平春色暮。
……
疏雨池塘見,微風襟袖知。陰陰夏木啭黃鹂,何處飛來白鹭立移時。易醉扶頭酒,難逢敵手棋。日長偏與睡相宜,睡起芭蕉葉上自題詩。
羅詩嬰聽到詞句,她已數不清今日這是第幾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