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秦思綿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全然忘了逢玉還坐在她腿上。
小逢玉前胸磕在了木桌桌邊,身子一歪一屁股摔在地上。他拍拍屁股坐起來,揉了揉胸口又繼續吃着點心。
秦思綿甚至沒有看他一眼,隻顧着沖薛常發起了脾氣。
“那是你送我的東西,你現在跟我說你要收回去?!”
不等薛常回話,她一改方才柔順的姿态,徹底歇斯底裡了起來。
“……我知道了,定是你家裡那個女人逼着你和我斷絕關系的是不是?笑話!天底下哪有不讓男人納妾的道理?!”
想到這個男人連自己妻子都搞不定,秦思綿頓時就氣不打一出來,抄起桌上裝着點心的盤子就往地上摔。
“要說你也是個窩囊的!還什麼武林至尊,怕老婆怕的妾都不敢納!老娘貌美如花的年紀跟了你七年,給你生兒子,到頭來連個像樣的名分都沒有。真是跟了你還不如跟頭牛來的強!”
最後那句話她幾乎是指着薛常的後腦勺罵的。誰想到那薛常轉過身來就給了她一巴掌,頓時打得她暈頭轉向跌坐下來,連頭上的珠钗都散了一地。
薛常到底是個習武的,即便已經收着力了,但秦思綿這種普通人家的嬌弱女子哪裡受得了這一下。當下腦子就嗡嗡作響,好半天才順過氣兒來。
這下可不得了,本來就脾氣暴躁的秦思綿這會兒簡直要被憤怒和委屈沖昏了頭,随即便是一頓發瘋哭鬧又撓人。
薛常自知理虧,任她打罵了一陣,逢玉隻記得他最後還是摔門而去的。
待到在薛常走後,秦思綿還伏在地上哭了許久,哭到連哽咽都開始費勁。
想不到她花了這麼多年最後還是挑錯了人,當初就算随便找個纨绔世子嫁了做妾也比如今這番光景要好。
逢玉洗了個帕子,兩手端着遞給秦思綿,想讓她擦擦臉。
當她擡起哭腫的雙眼,望着眼前那個和自己容貌酷似的小小幼子,頓時心中一頓苦悶。
想到薛常可能因為這個癡兒厭棄自己,便惱的撿起地上的點心就往他頭上扔。
“都怪你!怪你是個傻的!”
若是離了薛常,自己又帶個癡傻孩兒,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秦思綿愈發的心灰意冷,翻箱倒櫃的将那邊青刃短匕找了出來,放在手心仔細端詳。
明明刀柄老舊得生鏽,刀鞘上的暗紋都快磨平了,如此平平無奇的一把短匕,看起來也不大值錢的樣子。
當真厭棄她到連這麼一把破刀都得收回去嗎?
她緩緩将匕首拔出,那青刃泛着寒光,似是有些許不凡,可她一介弱質女流又能看出什麼呢?
既然這薛常如此狠心……
秦思綿将刀刃架在自己腕口,隻是微微一拉,便劃出一道小小的血口,疼得她立馬渾身打了個啰嗦。
心中頓時一片清朗。
憑什麼?老娘才不吊死在他一顆歪脖樹上。
而今她才二十有四,正當青春貌美,不過是帶個孩兒,還能嫁不出去怎麼?
實在不行便自稱寡婦,将就着找個有錢的老頭兒也不在話下。
她深深呼了一口氣,方才哭得她胸悶,這會兒才好些。
小逢玉此刻也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秦思綿轉頭與他對視,望着這漂亮又白淨的小臉蛋,如果不是不會說話,她又怎會不喜歡這個孩子?
想到這裡,她将逢玉整個攬進懷裡,冰涼的小臉貼在她的胸前,不一會兒便暖了,像個小暖爐似的。
她忽然就釋然了,于是捧起小逢玉的臉,淡淡笑了起來。
“兒子,咱們不要這個爹了好不好?以後你跟娘姓,你就叫秦玉。”
果然,即使這樣這孩子還是隻會眨巴眼睛,可那眼睛實在漂亮,十分有神且純淨透亮。
秦思綿這次沒有怨怼,她早就習慣了,反正來日方長,等她找個有錢的嫁了,再尋訪名醫來醫治他,總有他開口的那一天。
于是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想要收拾東西。
她此刻才是真正厭棄了薛常,她隻想趕緊離開這個傷心之地開始新的生活。
然而前腳剛站穩了,她忽然覺得手腕發麻。定眼瞧去,她那雙美目頓時瞪大了幾倍,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道小小的傷口,好似爬滿了無數蟲蟻一般開始向四周的皮膚迅速腐蝕。
秦思綿吓得愣在原地無法動彈,那腐蝕的速度越來越快,慢慢地從一整隻手臂開始吞噬她的周身。
她此刻眼裡布滿了血絲,腦海裡滿滿當當隻有薛常當年送她此物時再三強調的一句話。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絕對不能将這把短匕拔出鞘去。”
她竟然忘了……還用這把刀割傷了自己,她可真是糊塗啊!
秦思綿直到化為一灘血水,都未曾想到,那位曾和她你侬我侬郎情妾意之人,竟會把如此危險的東西交予她。
那年他才五歲未滿,親眼看見母親在自己眼前化成了血水。
他沒有什麼反應,隻是定眼瞧着,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緩緩撿起地上那把匕首,坐在那裡,一待便是兩日。
————————————————
小逢玉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踱步,距離秦思綿死去已經有五日了,他在那待到地上的血水都開始發臭刺鼻,才覺得自己可能應該離開那兒了。
他依然穿着那件還有些短的衣裳,即使又冷又餓,渾身凍到抖得像篩糠,小臉也發紅幹裂,他也沒有哭喊。
有時候餓極了,運氣好遇上好心的店家倒潲水,也會默許他吃上幾口。
夜裡便偷偷留宿在人家的牛棚裡,抱着牛肚子取暖,才不至于凍死餓死。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有半月,店家也未曾驅趕他,隻覺得他可憐吧,這麼小的孩子就無家可歸了。
似是鄰裡之間漸漸傳開了,說附近有個無家可歸的漂亮小孩,在四處乞讨,互相勸着要是誰家裡有多的一口飯便收養了吧。
結果也沒見誰家有過動作,最後還是一個打扮濃豔,卻明顯色衰的女人帶着幾個男從找到了他。
小逢玉不會說話,但十分順從,有人牽着他,他便跟着人走了。
這女人是附近暗窯裡的老鸨。和青樓不一樣,她這兒隻接待一些粗鄙莽漢,掙得是下層人的辛苦錢。
大家都是些苦命人,誰也嫌棄不了誰。
起先她想法很簡單,這孩子生得如此漂亮,她若精心養着,不出幾年等長成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要麼高價賣去高檔樓子,要麼提個身價為她接客,興許還能幫着提了她這兒的檔次。
結果接了回來洗幹淨才發現,如此漂亮的臉蛋兒竟然是個男孩兒,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這可把老鸨給愁壞了。
這下隻能當個龜公來養了。
好在這孩子雖不會說話,但也順從。交代的事情都做得很好,便當是個少說話多做事的性子了,也算不得差勁。不過總是比先前打的算盤虧太多了!
這老鸨想讓逢玉喚她陳姨,卻幾番也得不到回應。起初還有幾分失望,慢慢處得久了便也開始喜歡這個孩子。
自己常與他說話,發現不論說什麼,他都仔仔細細一并聽着,眼神十分幹淨。
有時候不幹什麼,隻光盯着他的眼睛,便莫名讓人感到心靜神甯。
就這樣處了兩年,陳姨也開始把逢玉當自己孩子養了,平日裡也隻讓他幹些端茶倒水的活兒。
這奶大點兒的孩子其實也做不了啥,給自己洗洗腳,那盆水還得分幾回倒出去,不過地還是擦得幹淨。
一直到一個中年男人的出現,才劃開了逢玉人生的分水嶺,從這一天開始他的人生徹底邁入了深淵。
這男人生得十分粗糙,胡子拉碴且衣衫不整,渾身散發着一股許久不曾洗澡的汗臭味。瞧見逢玉的第一眼就兩眼放光,指着逢玉笑得合不攏嘴。
陳姨忙上去解釋:“别看他生得美,這其實是個男孩兒,沒法接客的。”
誰知那男人不但沒有掃興,還摸索了渾身,塞了一把銅錢,混着幾塊零星的碎銀給了陳姨。
這是他所有的錢了,然後瞪大了欣喜的眼睛,沖陳姨頂了頂下巴。
陳姨有些為難,這讓男孩兒接客在她們家這還是頭一回。況且她又與這孩子生了些感情,要她眼睜睜地看着這孩子就這樣被糟蹋了,也是于心不忍。
但人總不能和錢過不去,她經營這破窯子不就為了掙這兩口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