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的餐廳,氣氛同樣陰沉。
雲向天對于這個所謂的“準女婿”連一個正眼也不瞧,隻鎖着眉頭沉默不語。齊銘葉雖然堆着笑招呼嘉嶼吃菜,但他哪裡敢動筷。他甚至都沒敢把手越過桌面,更别提用餐具夾菜,左右手一直緊緊交握着藏在桌下,生怕自己動作失調出洋相。
“嘉嶼,”雲向天将視線轉向他,突然的“點名”讓他的身軀明顯一震。雲向天也多少知道他的病經不住情緒波動,語氣略和緩了些,繼續道,“你小時候我也這樣叫過你。雖然你長大之後不太來我們家玩了,但你今天畢竟不是像一般的女兒家第一次帶男朋友登門的情況。我們不算陌生人,你不要怪我直接問,你和笙笙不一直是好朋友嗎?怎麼你就突然動了要娶她的心思呢?”
嘉嶼面對輪椅小桌闆上的Pad,猶豫了很久,才開始緩慢地打字。
他打字時很專注,似乎不光是手指在發力。其實仔細看,他按鍵時的速度也不是很慢,隻是經常打着打着就中間停頓,像是老化的機器卡殼了一般。所以整體的速度就比常人慢很多。
按下語音轉換的發聲鍵,他從屏幕上擡眸,望向雲向天,眼裡蒙着一籠自卑的輕霧,卻又透出點點堅定的微芒:
“我對雲笙,動心是很早的事。但要說和她在一起的心思,我過去從來不敢想,直到現在也覺得像做夢一樣。我沒有想到雲笙會答應嫁給我。我承認,在這種時候,抓住這個機會有些卑鄙。可即便明知自己有多麼不配,在我知道她答應了以後,我就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了。對不起,我的确自私了。”
雲向天問:“有件事,我覺得還是說明白的好,你應該知道,笙笙心裡并不愛你。”
“向天……”齊銘葉試圖勸阻他說下去。
雲向天沒有理會齊銘葉,繼續問道:“你确定,作為一個男人,可以忍受一個心裡根本沒有你的妻子嗎?”
嘉嶼鄭重地點頭,随後打字道:
“既然我本來就知道自己不配獲得雲笙的愛,就不會也不能要求她愛我。也許對她來說,現在這一刻多多少少是需要我的,我就很滿足了。隻要她有一絲反悔,我一定不會強求。我說的不強求,不是隻有婚前,而是永遠!任何時候,她隻要後悔了,一點都不需要我了,都可以離開。”
機械的電子音令再真摯的表白都顯得缺乏感情。但緊接着,嘉嶼在播放完語音後,很努力地開口說道:“我愛、雲笙,嗬啊……很久……但嗬呃呃……她是、自由的。”
他說話時的眼睛特别亮,竟是含淚的。說完後他嘴角微微揚起,似乎沉浸在深深的幸福中。
雲向天的眼裡有些微動容,但依然冷着臉道:“恕我直言,笙笙和嘉峻的事我們大家都知道。你們三個之後在池家相處是否尴尬我先不論,我就問你一個擺在眼前的現實,笙笙不能生孩子了,你是真的不介意還是因為覺得自己身體殘疾,沒有資格介意?
“我得提醒你,這是一輩子的決定,你現在還沒有完全得到笙笙,也許覺得先得到她比較重要,其他都可以先不計較,會不會過幾年之後,你和現在的嘉峻一樣,也突然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呢?
“多少丁克家庭也是有人中途反悔而破裂的。坦率地說,就算你身體這樣,憑你們池家的實力,到時候要找個人給你生兒育女,也不是做不到的。我可不想笙笙選來選去還是避不開這條路,那倒不如一開始就選嘉峻還明智一些。”
齊銘葉可能是覺得丈夫的話過于難聽了,和顔悅色道:“嘉嶼,你别怪你伯父說話不好聽,他也隻是擔心女兒嫁過去的處境。畢竟,别說是池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就是普通家庭,對于傳宗接代、天倫之樂這種事,看開的也很少。将心比心,我們都理解,但笙笙的情況已經是這樣,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也隻想說,以後過日子,請你多念她的好,記得你自己此時此刻的真心,體諒她、包容她的……缺憾,這就是我們希望的了。”
嘉嶼搖頭道:“啵、不是、唧啊、這樣的……”
他要說的話似乎很長、很複雜,他一邊嘟嘟囔囔地發着聲,一面埋頭打字,隔了很久,他把打好的好長的一段話放給雲向天和齊銘葉聽:
“我從小都不覺得當母親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能因為我自己是這樣一個殘障的孩子,親眼目睹做一個殘障孩子的母親實在太辛苦了。但我想,即便能擁有正常的孩子,也并非每個女性都期待成為母親。有想做母親的人,或許就有天生不想做母親的人。我們都沒有問過雲笙對這件事的自己的想法。即便不能成為一個母親對她是個遺憾,那也隻有她本人才有痛苦的資格。作為本來就不可能成為母親的男性,我絕不會認為妻子不能生育了,是對我的虧欠。而如果這件事本身對雲笙稱不上是遺憾,那更不會成為我的遺憾。雲笙并不是需要我包容缺憾的對象,因為她沒有做錯任何事!”
雲向天眼中竟流露出幾分嘉許:“笙笙說你除了身體差一點,不失為一個很好的丈夫人選,看來也不是沒有道理。”
“她呃呃、吱、真這呃呃……麼說?”嘉嶼不可置信地脫口而出。
雲向天點頭,眼裡有些歎惋:“我從來沒有和你好好聊過,今天竟然發現,你的談吐其實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