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衣襟内掏出兩張疊好的紙。
“這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上面字迹啊。”
“我已看過。”
“哦?寫了什麼?”
“情詩。”
“……”
“寫給攬芳居,一個叫凝翠的姑娘。”
他淡淡補充。
攬芳居,正是金陵最熱鬧的風月之地。
人不可貌相,我感慨道:“想不到趙墨勻看似古闆,倒也有一顆風流之心……”
“隻怕詩中另有玄機。得勞皇兄去一趟攬芳居,查個明白。”
“我?”
他點點頭,說得很有道理:“你素日常出沒于市井笙箫處,不易惹人懷疑。”
不情不願接過他手裡那兩封情詩。
進了凝翠姑娘的房,我的清白可是毀得更徹底了。
幸好賀蘭鑒此時不在金陵,否則我又得花一番心思向他解釋。
“今夜之事不可再提,望皇兄以大局為重,替大昭除害。”
分别時,懷臨再次叮囑我。
“懷臨。”我叫住他,“無論那人是誰,你都要将他找出來嗎?”
“無論那人是誰。”
他回答得果斷。
我想,他低估了即将掀起的這場風波。
後來我才發覺,是自己低估了懷臨的魄力。
那日他将兩封情詩交給我,去攬芳居尋凝翠姑娘。
誰知攬芳居内,有金翠銀翠、翠英翠華,就是沒有“凝翠”這号人。
如此一來,這兩封情詩,便更顯可疑。
我對照着趙墨勻生前那些文書,确認其中一封信,是他親筆所寫。
而“凝翠”的字迹,卻與所有在金陵為官者都合不上。
可見其人為假名,其書信亦為代筆。
再說這兩封詩文的措辭,可謂情意綿綿,讀來令人牙酸。
省去裡頭風花雪月之詞,說得通俗易懂些——趙大人與“凝翠”相約,在中秋之夜的寅時幽會。
因此,隻要找出,誰在中秋那晚的深夜,與趙墨勻見過面,便可知背後蹊跷。
我自然是先懷疑太子。
為不打草驚蛇,我私下買通東宮幾名内侍來打聽。
果不其然,其中一人道出,太子在中秋宴後,大半夜孤身出了寝宮。
當我向懷臨旁敲側擊提及此事,他卻直截了當問道:“皇兄是疑心,太子與趙墨勻有不可告人之謀?”
我選擇沉默。
這可是他自個兒說的,和我沒關系。
可他接下來的話,卻令我無法再緘口不言。
“幾名罪臣死前,都與賀蘭鑒打過交道。他是東宮的人,又在這時候借口離宮——若此事與太子有關,他定也脫不了幹系!”
“賀蘭鑒是清白的!”
“你如何确信?”
事到如今,我沒法再向他隐瞞,于是娓娓道來:
“方才你說,罪臣死前見過賀蘭鑒,這确實不錯。但在他以前,太子也曾以審問之名,單獨與罪臣說過話——随後他們才死在了賀蘭鑒面前。
“趙墨勻死後,賀蘭鑒突然收到太子密信,要他夜會于摩興寺。當晚太子竟暗示他,不必再将案子查下去,說甚麼朝中人心動蕩,恐橫生變故。
“賀蘭鑒對大昭一片忠心,自然得接着為朝廷除害——這才有了後邊他遇刺之事。刺客不想要他性命,隻作警告。他也正是為了避禍,不得已才離了金陵。”
我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這些事,是賀蘭鑒,親口說與我聽的。”
懷臨在這番解釋後,沉思良久,随後下定了決心,“裴皇兄,請與我同去父皇面前作證。”
“懷臨你别沖動,我們沒有拿到确鑿罪證,陛下他不定能信……”
“自欺欺人,非明君所為。”
這句話原本算得上大逆不道。但他巋然立于寒風中,神情堅毅,頗似陛下當年風采。
我竟被其一身凜然氣概鎮住,不自覺向他走去……
“無論如何,也得過了今夜。”
我苦心勸道。
他擡首凝望遠處,漫漫風雪壓過宮牆。
今夜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