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朋滿座,我倆各自飲盡酒,竟似新人交杯。
這個念頭不禁令我老臉一紅。
太傅關切地問,是否這酒太烈。
我說,烈才好,不烈不作酒。
“好品味!此乃府中窖藏多年的劍南春,今日老夫大壽,請諸位盡力一飲,把酒言歡!”
有美酒佳肴,自然還得行令作樂。座中文人居多,起初倡行詩詞雅令,繼而又行猜字令。酒過三巡,衆人便不搞文绉绉那套,劃拳骰子輪番上場,斟酒不停,哄笑拊掌不斷。
我是在劃拳時醉的。
太傅大人執意要與我這個三天兩頭泡在酒場裡的人比試,以證明其寶刀未老。
人家上了年紀,好不容易過個壽,我自然得讓讓他。幾番相讓,杯滿杯空複又滿,老太傅酒興益漲,我卻覺得眼前事物開始搖晃。
“人有三急,我去去就回!”
“裴大人别逃啊!”
“哈哈哈……”
一片哂笑中,我倉皇離場。
不得不說,太傅府邸,建得實在氣派,就連廁房都鋪着絲絨軟墊,焚了沉香。
自廁房出,我反向而行,繞至正廳後方的庭院,見院中央一方池塘,幽涼如碧玉。
皓月銀輝瀉于水面,逢此秋荷落盡時節,愈顯孤寂。池上送來冷風幾縷,方覺冬夜之始寒。
這地方,用來醒酒倒不錯。
水前有空階,正欲坐下,忽見一人影藏匿于廊下,吓得我差點叫出來。
“不知是哪位仁兄,竟也在此醒酒?”
我拍着胸口問道。
那人步出陰影,寸寸現于月下。
“裴處之。”
賀蘭鑒的聲音,同月色一般清冷。
“原來是行逸——我記得你沒喝多少啊?”
我走下石階,仔細查看他面色,沒發覺醉意。
“喝多的是你。”
他微微垂眸看着我。
我與他并肩而立,伸出手指,比了比地上兩條黑影,感歎道:“行逸,你長高了。”
明明以往在國子監,他還矮我半個頭的。
他似乎歎了口氣,拽着我一塊兒坐下,“你還是安分點罷,一會兒别摔池裡了。”
坐了一會兒,仍感到頭腦有些混沌。大概是酒壯色膽,我試探着問:“行逸,你的肩,能借我靠靠麼?”
“不能。”
他果斷回絕。
“哦。”
于是我繼續閉目養神。俄而冷風拂面,聽聞身旁窸窣之聲,睜眼一看,原來是賀蘭鑒将自己衣襟又合攏了些。
我對他張開懷抱,“行逸,我的胸懷,可以供你禦寒。”
一陣寂靜後,我聽見他僵硬的聲音,“别逼我把你推下水。”
那點龌龊心思,隻好再次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