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放心,十餘年來頂着罵名,我倒也過得潇灑。隻要陛下不疑,清濁任人評說。”
此番為我真心話。
我裴然,并非打娘胎裡就是個纨绔子弟。
恰恰相反,前十六年間,我勤勤懇懇博覽群書,還常常跑到我爹軍營裡頭磨煉意志,小小年紀便有了忠臣良将的模樣。太後對我這個外孫很是寶貝,寶貝到昏了頭,曾說了句駭人的話——“處之若為陛下所出,哀家必力保其為太子。”
天不遂人意,十七那年,我馴馬時不慎跌落,摔傷了腦袋。
陛下将我接入宮,請最好的禦醫來醫治。昏迷數日醒來後,我卻性情大變,不但一改往日謙遜素雅之面貌,還不務正業,沉湎于吃喝玩樂之事。
起初,人們還盼着我回心轉意。
時間一久,就連爹娘都對我不再抱希冀,放任我快活逍遙便罷了。
隻有太後,可憐我因傷變了個樣,常要我進宮去陪她說話。
然而他們都不知曉,當年我墜馬昏迷,剛蘇醒過來,第一個見到的,是當今皇上。
猶記得那夜宮燈晦暗,殿内藥香缭繞。
天子坐于卧榻之側,與我執掌相對。
我往後十年的路,被指點得清清楚楚:
其一,改性情。
其二,當奸臣。
其三,證清白。
寒來暑往幾度秋。
第一步與第二步,我現已做到。
至于這第三步,正待走完。
神思落回棋盤上,我屏息凝神投下一枚黑子,吃了周邊幾粒白。
皇上叫了聲“好”,又落一白子,“處之,跟我說說,此番你在閩州走的這步棋。”
明面上,我沿海南下,是查官鹽買賣。
實則還為一人。
沿海閩州,乃皇叔安親王封地。
“如陛下所料,安親王,恐有謀逆之心。”
我擡首,一字一句道。
皇帝不言,隻望着棋盤上縱橫捭阖之勢。
“臣一路南下,聽聞百姓所言,海域之中常有巨艦炮船布陣操練,吓得漁舟貨船皆不敢遠航。各地私營鹽鐵所得,亦大多歸于水師。總管鄧平與副使嚴保同,咬定此皆朝廷練兵要務。而臣密探得之,此二人與安親王聯絡不斷,恐早為其籠絡。”
語畢,殿内久久無聲。
燈花滋滅,燭影微爍。陛下手上那枚棋,終是沒落下。
“安親王,”他喃喃自語,“朕的皇叔,真是老當益壯啊……”
我不得不佩服皇上之深謀遠慮。
安親王有開國輔政之功,又是先帝兄弟,皇上他叔。如此人物,若非大忠,便為大患。
待先皇登基,家國安定後,他自請回閩州封地養病,從此不過問朝政。
在一般人眼裡,此等明哲保身之舉,表明他無意争權奪位。
可皇上又豈是一般人?
早在十餘年前,他便察覺到此人不對勁,因而設下一局來引蛇出洞。
在下不才,正是引餌。
可以說,我這奸臣,是奉旨而當。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與奸臣走到一塊兒的,也不是什麼好貨色。
皇上憑着這一點,看清了許多人。
這些年,我身邊的狐朋狗友,一個個遭貶谪,大快朝中清黨之心。于是乎,他們最大的眼中釘,便成了我,裴然。
隻是那群谏官沒想通,為何我屹立不倒,依舊費盡心思在皇上面前說我壞話。
而伴君如伴虎,能坐上帝位的,哪個不是生性多疑。隻怕有一天,我演着演着,就真成了皇帝心頭大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真有那一日,我亦遵命。
每每思及此處,我便深深為自己感動——
裴然啊裴然,汝深明大義,實乃天下第一之大忠臣!
“裴然。”
“臣在。”
“我要你繼續盯着他,務必查出,三品以上官員中,與安親王勾結之人。朕要将他們一網打盡!”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