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九年的春天到來的格外熱烈,過了四月份,叢叢二月蘭竟還是沒有泛白的迹象。
就在這個藍紫色的春夏之交,五四運動的火焰轟轟烈烈得在北平燃起,那一年谷畸亭和谷琦亭滿十歲。
北平并不大太平,而谷家偌大一個異人世家也恰好趕上了内亂。他們這些小輩兒沒什麼人管束,兩個矮墩墩的小蘿蔔頭就滿街巷的亂竄,那些‘外争主權,内除國賊’、‘取消二十一條’、‘還我青島’的口号争先恐後地鑽進耳朵裡。
聽得久了,看得多了,名為‘救我中華’的念頭竟從稚嫩的壤地裡破土發芽,在紛飛的戰火裡飄飄搖搖。
那些沖在最前的人看起來比他們倆大不了多少,許多都還是一身書卷氣的學生模樣,眼睛裡燃着一簇一簇細小的火焰,卻比太陽還要耀眼。
那一天,他們倆偷偷藏在街角的陰影裡,看着那些素色褂子的青年人與警衛對峙,領頭的幾個男女學生看起來不過二十,那黑洞洞的槍管就在眼前,他們卻更加堅決地挺起胸膛,仿佛身上穿得不是布衫,而是刀槍不入的金鐘罩。
少年們眼中的火焰愈燒愈旺,連接成片卷起二月蘭淺紫色的花瓣,被風吹進谷畸亭和谷琦亭的眼睛裡,迷出了眼淚,也藏下了微芒火種。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就是九月份,二月蘭早就開敗凋零、回歸泥土,樹上的葉子也染上了紅黃色的痕迹。
谷畸亭和谷琦亭成了國中的學生,也如願以償穿上了素色布褂衫,坐在教室的第一排或是邊角,聽老師的教誨、聽窗外鳥聲清脆、聽同學私語。
心底駐紮安眠的火種終于找到了燃料,随着日夜往複慢慢生長成再不可被拔除的存在。
随着年齡的增長,兄妹二人也結識了許多隐匿在普通人中的異人,他們家世各異,性格更是各不相同,卻都有着同樣的信仰與追求。
他們曾一同發文登報痛罵國賊蠹蟲,也曾開展秘密的地下活動,膽子更大些的甚至不知從哪裡得了槍,尾随醉酒的鬼子,将之擊斃。
異人無法真正融入普通人中,于是從古至今,鮮少有異人摻和普通人的世界,而他們這些年輕氣盛的青年人,就成了各大家族門派的叛徒。
彼時龍鳳胎兄妹的父母已經清理掉所有障礙,成為了谷家的家主,掌握着絕對的話語權。于是谷琦亭也毫不例外地被抓了回去,被嚴詞勒令與那些‘叛徒’、‘怪人’劃清界限。
可谷琦亭自小就是個固執又脾氣暴躁的孩子,牛脾氣一上來,哪怕是胞兄惹了她,都得被犄角戳幾個窟窿,她才算罷休。
而父母如今的擔憂與嚴厲,在她眼裡都成了貪生怕死的表現。于是毫不意外,谷家家主見說教并不管用,捧在手心裡的女兒成了闆上釘釘的叛徒,便狠一狠心,将人鎖起來斷水斷食,隻盼着她能屈服悔改。
谷家是異人世家,周圍不僅有異人把守,更是有迷陣結界,任外頭谷畸亭等人急得團團轉也無能為力。
雙方就這樣僵持着,直到第四天的晚上。
那夜是難得萬裡無雲,皎潔的月光擠進被頂死的模闆縫隙,蜿蜒着爬上谷琦亭的手腕,精神恍惚間,她仿佛聽見一聲輕輕的歎息,仿佛命運的無奈與妥協。
下一刻,她就聽見了鎖眼轉動的聲音,艱難地睜開眼睛,就看見自己那個懦弱乖巧的弟弟站在門口。
‘谷’這個姓氏在異人界算是個大姓,真要算起來主家旁支,完全是一團麻線。可真正與谷琦亭有完整血緣關系的人,除了父母與胞兄,就隻有這個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