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妖吱吱笑着,退下了。
傍晚時分,城主府發出公告,通緝鹿妖。人們擠在公告牌前,看到群妖由修士護送着,又一次大搖大擺從街道中穿過,向百姓投來挑釁的目光。人群中有人将牙咬的咯咯作響。
夕陽餘晖鍍在人們身上,好似裹了一層金邊。
在這一事件中,老漢一家是徹頭徹尾無辜者,城主府并未聲明老漢一家死亡原因,看客便自動将這些算在妖人頭上。
樹葉簌簌作響,無數無辜者各懷心思,化在秋日涼風中。
“不妙啊。”賀蘭今坐在二樓雅座窗沿上,晃着腿瞧下面衆人,昔時人面容清晰,眼眶中蘊着沉重的黑暗。
涼風從窗口灌入,晏晗立在她身後,憑欄而望,“要出大事了。”
這時,賀蘭今視野中,忽然出現一堆烏泱泱的人,約莫有幾十個,從城北一路跋涉而來。
離得近了,能看到那群人衣衫褴褛,形容憔悴,面黃肌瘦,雙眼發直,就像是一堆破爛拖拉過來。人群中有人朝他們露出嫌惡的目光,“又是流民!這年頭流民怎麼這麼多!”
流民們遠遠望了一眼這邊,頓住腳步不前了,他們像是做過無數次一般,有組織地找了塊空曠地方,翻出帶來的破被褥,蜷縮在一起。
告示牌下有人歎息一聲,“關中又發旱災,這年頭天災不斷,沒法活啊!不然誰願意背井離鄉?”
“沒法活就來跟我們搶活路?”有人叫道,“城中糧食都不夠吃,今日鬥米又漲價了!”
有人附和:“是啊,而且也沒地方落腳啊。不是我說,寒冬馬上到了,沒屋沒舍的不還是死嘛!”
“……”
一道青光劃破稀薄的夜色,從賀蘭今臉頰旁擦過,飛入雅座中。
雅座内正議論惡咒來源的兩人同時止聲,晏琦雲指尖輕觸青光,那道光便在她面前展開,映出隻有她能看到的字。
小倌登上二樓,來添茶水,楊訣觑着晏琦雲臉色,對小倌道:“多謝。”
小倌點頭笑了笑,龇出一排大白牙,端着托盤轉身,卻忽地一頓,手裡托盤一歪。楊訣眼疾手快,順手接了托盤,遞給他,“小心啊。”
“哎!謝謝你啊!”小倌面上狐疑一閃而過,又揚起熱情的笑容,“也不知我年紀輕輕,最近腿腳怎麼不好使了,多謝客官!”
楊訣面色一凜,晏琦雲聞言,将目光從傳書中抽出,下意識問:“這位小哥,你……最近腿腳不好,是什麼時候?有沒有感覺身上哪一塊地方使不上勁?”
“前幾天吧,”小倌撓着頭,“我一到要入冬就這樣,都十幾年了,俺娘說是我小時候凍着腿了。”
晏琦雲放下心來,見小倌穩穩托着托盤下樓,輕聲說:“我有些草木皆兵了。”
楊訣“嗯”了一聲,端起茶杯飲一口,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天色向晚,告示牌下人們激情叫嚷着,風一卷,似乎有微弱的回響。有一個聲音格外洪亮,
“大家夥聽我說!他們妖壽命長,本領高,又有一身皮毛,根本無懼寒冬啊!他們占着屋子,憑什麼?他們憑何占着屋子?!難道就這麼看着我人族百姓曝屍荒野?!”
楊訣聽到晏琦雲長歎口氣。
“怎麼了?”楊訣回神,說。
晏琦雲:“楊公子,你人生志向不是天下太平嗎,那你快就如今人妖關系拿出一個解決措施吧。”
楊訣:“何出此言?”
“我兄長傳書來,”晏琦雲秀氣的眉頭皺了皺,“說北方有幾座城池鬧災荒,城内妖人忽然暴起,殘害平民,搜刮糧食,所經之處民不聊生。鄰近城池聽聞,對境内妖人進行驅逐,更有甚者……放火燒殺。”頭顱懸在城門,以儆效尤。
楊訣沉默了。賀蘭今托腮看他,從他臉上品到說不出到底是哀傷,還是憤怒的神色。良久,他說:“天災……”
“是天災,我沒說要怪哪一方,”晏琦雲打斷他,“可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幾座城池同時暴亂,就好像有預謀一般,是妖族高層,還是有人蓄意……”
樓梯口處忽然傳來瓷器掉落破碎的聲音,伴随着一連串“咕噜噜”滾動之聲。晏琦雲止聲,快速與楊訣對視一眼,隔着半透明的屏風,看到樓梯口杵着一個人,正是方才來添茶水的小倌。
小倌應掌櫃要求,來給這兩位添些點心,結果在樓梯口,聽到他們說妖人肆意殺人,登時瞠目結舌,整個人仿佛木住了。
晏琦雲連忙起身,她不知小倌聽了多少,可絲毫也不能讓他洩露出去,尤其在這敏感的關頭。她繞過屏風,道:“你……”
小倌喉嚨發出“嗬嗬”聲,如夢初醒似的叫喚起來:“妖族殺人了——!!”他旋身下樓,腿腳卻抽筋似的定住,他手臂揮舞着,從梯子上滾下去。晏琦雲疾步上前,卻隻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撕拉——”
布料撕破的聲音混雜着小倌驚懼的吼叫,一齊跌入一樓大堂中,數十道目光齊刷刷看過來。
晏琦雲站在樓梯口,望着小倌大張的嘴,忽然感到一股涼意竄上脊背,抓着布料的手不禁有些顫抖。
她清楚地看到,小倌跌下樓時,下半身僵直,好似木頭——和昨夜雨中大伯一模一樣!
與此同時,她聽到外間傳來一浪高過一浪的呼聲——
“将妖人趕出去!”
“讓我族住進去!”
“驅逐妖人!驅逐妖人!”
……
賀蘭今側坐在窗沿上,往外面投去一瞥。就見有幾人圍着一個須發皆白,滿臉皺紋的老人,老人懷中緊緊抱着一個小孩。衣衫單薄的流民瑟瑟站在夜風中,隔着人群望着老人,他似乎是他們的領袖。
小孩壓抑地哭着,但哭聲被呼喊聲蓋住,人們群起激憤,大聲叫喊,好像在進行曆史性的革命。
臨街幾家住戶打開窗戶,探頭看去。随後,不知是被這股浪潮感染,還是被群衆激情沖昏頭腦,有人沖出大門,加入讨伐的隊伍。
甚至有人不知從哪拿出了一隻火把,不由分說地塞入最中間老人手中。随即,浪潮達到新高度。
呼喊聲幾近嘶吼,彙聚成黑雲,壓在小城上空。
賀蘭今隔着五百年的光陰,回顧這段曆史,面上表情堪稱冷漠。
茶樓内的人都聽到了小倌那一聲喊叫,恐懼焦灼的情緒蔓延,人們開始騷動起來。有不少人跑出茶樓,加入外面的浪潮中,在人群中獲得一絲安全感。
夜風忽然将二樓燭燈吹滅,楊訣立在晏琦雲身後,黑暗中他的瞳孔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他望着大堂内驚懼不安的人,沉沉說道:“不好了。不是惡咒,是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