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今三百年來,雖身上不曾發生過與情愛搭邊的半點事兒,但并不說明,她癡傻到連晏晗這番話的意思都聽不明白。
可聽明白是一回事,願不願意撕破這張紙是另一回事,賀蘭今木然道:“我覺得,我們還是快些找到雲小公子吧,方才掉落時與他散了,也不知他被埋到了哪一層。”
晏晗卻道:“雲小公子生命力頑強,他能自己活下來。”
賀蘭今被晏晗掌心那團火燙的渾身不得勁,仿佛發起燒來,她憋了一會,擡眸見晏晗還在注視自己,看不夠似的,一股無措感油然而生。
“我們來把話說清楚吧,”晏晗輕聲說道,“我一向不喜歡遮遮掩掩,你也不愛模棱兩可,不是麼?”
賀蘭今對上他的目光,掙紮了許久,最終繳械投降,她自暴自棄道:“好罷。”
随便吧,結果如何,且随風去吧。
晏晗公事公辦地先開了個頭,不知是不是地下潮濕,他嗓音也沙啞黏膩起來,“我心悅你。”他看到賀蘭今明顯哆嗦一下,笑了笑,繼續道,“——不知從何而起,但我可以确定,我心悅你。”
他注視着賀蘭今,眼角彎彎,聲音又低又柔,仿佛在哄小孩睡覺,“你不需要迎合我。我這人一向如此,這種事情藏不住掖不住……希望沒有吓到你。”
賀蘭今心亂如麻,但她越心亂,面上表情越鎮定,她紋絲不動,靜靜地望着晏晗。
晏晗掌中火焰愈燒愈旺,上蹿下跳起來,險些撩着晏晗額前碎發,晏晗在火光中沖賀蘭今一笑,笑意卻有些忐忑,“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賀蘭今心随着那團火光亂竄,又酸又漲,她輕吸一口氣,呢喃道:“你說。”
“你先前……”晏晗幾不可聞地說,“你先前說自己有個未婚夫……此事……可當真?”
賀蘭今一怔,許是頭腦太熱,她在腦中翻了半天都沒想起自己何時說過這句話,頓時心中焦灼與慌亂并存,可她面上仍是沉默的。
晏晗并沒有把她的沉默當做默認,他似乎執着地想親耳聽到賀蘭今開口,否則他決不罷休。
賀蘭今在滾燙的火光與晏晗目光中掙紮幾番,實在是裝不下去了,她開口問:“……是哪一次?”
晏晗一愣,随即失笑。他像是心中終于一塊重石落地,連喘氣都痛快了些,“那看來,”他笑道,“是假的了。”
他眉眼映在火光中,俊美無濤,賀蘭今晃了一下神,連忙在心中默念起清心咒。
隻是今日這清心咒像是有毒一般,她越念越心煩意亂,颠來倒去念着還忘了詞,賀蘭今噎了一下,最終放棄,認為自己實在是中毒太深,已無藥可救。
這時,她腦中靈光一現,忽然記起自己何時何地說過“未婚夫”了,是在夭采山莊時,她随口拿來糊弄晏晗的。
賀蘭今垂眸,低聲說道:“我想起來了……那未婚夫白歲的确不是我的——是妖族公主的。”
她手指不自然的蜷縮着,不動聲色地将手背在身後,擡眸,問:“你不在意我的身份嗎?”
“唔,”晏晗想了一想,誠實道,“一點點。若你是個尋常人家的女娘,我肯定早就與你表白了。可後來我又想,若你當真是普通女子,我也不會愛上你。”
賀蘭今心中泛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晏晗雙目炯炯,“再後來,我又認為,你我身份如何,從不是可以選擇的,生活又不是話本子,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賀蘭今苦笑,果然……
她一句感慨還沒發完,就聽晏晗又道:“可你在我眼裡,已然近乎十全十美了。”
賀蘭今倏地擡眼。
“本身就拿了一手好牌,走出燦爛的讓人羨慕的人生并不足為怪。可若是天生就比人家倒黴,處處坎坷,拿着一手爛牌還能打出令人驚豔的成績,卻少之又少。”
晏晗嗓音低沉,火光将他半張臉映的橘黃,他含笑道:“你是我此生遇到的唯一。”
晏晗前半生遊戲人間花天酒地,常常把“極”“最”“至真”“唯一”等極端的詞挂在嘴邊,但大多隻是過嘴不過腦,圖個誇張罷了。
但他這句話,扪心自問,絕沒有半點虛假之意,是他發自肺腑,把心肝掏出來放在光下,細細品咂到的。
“我……”賀蘭今剛出口一個字,立馬閉嘴,她心思蕩過了幾轉回腸,眼神黯淡下來,原本那點動容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輕聲開口,“我能也問你一個問題嗎,晏公子?”
晏晗眼睫輕輕一跳,“但說無妨。”
賀蘭今定了定心神,“你與我說這些,”她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是想讓我如何呢?”
你是想讓我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晏公子,”賀蘭今注視着他,雙眼被火光刺痛,隐隐有淚花,“你想說的話說出來了,自己舒暢了,倒把問題抛給我,你可曾站在我的角度考慮過?”
若是冷臉拒絕,兩人都痛苦,而且……她分明是喜歡晏晗的。
可若是答應了,就相當于拖着晏晗下水。
——這讓她怎麼選?
晏晗怔住了。他手中火光暗了下去,半響,才喃喃說道:“你……”他感到喉嚨黏膩,清了清嗓子,“你能不能不要想這麼多啊……為何非要這麼功利地看待這件事,你明明對我也有感情……你……”他聲音越說越小,最終住了嘴,定定地望着賀蘭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