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段循突然有一種方續誠此刻很溫柔的錯覺。
不過這種溫柔轉瞬即逝,因為方續誠盯着段循“面色紅潤”得過分的臉看了會兒,忽然伸手摸了下段循的腦門。
“還沒退燒?”他皺起眉。
段循“嗯”了一聲,不太在意:“我免疫系統不行,燒不了多久,且燒且珍惜吧。”
說起發燒,段循覺得方續誠話少也是有好處的。
比如方大總裁絕不會多費口舌翻舊賬,不會像别人家的“哥哥”一樣,在某些禍事發生後反複馬後炮地數落“弟弟”不聽話。
畢竟如果段循昨晚聽從方續誠說的,回酒店睡覺而不是在便利店門口和小金毛玩那了兩個小時,他大概率不會發燒。
段循說完“且燒且珍惜”,能夠感覺出方續誠并不贊同他這句話。
但方續誠金口不常開,皺眉看着段循,卻沒有跟段循做多餘的争論。
相顧無言了那麼一陣,段循一面有些理虧的心虛,一面望着方續誠眼中的血絲又感到十分困惑不解。
方續誠這個人真的很奇怪。
從銘城到川市出差這幾天,方續誠加起來統共不知道睡了有沒有超過兩位數的時間。
這人又不是真的進化掉了睡眠的機器人,方續誠根本是在壓榨自己的身體。
段循過去就常常會對方續誠感到困惑。
方續誠有野心、有恒心、有手段、有韌勁,這樣的人要做什麼都很難不成功這件事,段循讀書時期其實就認可了。
可他實在想不明白方續誠要那些東西為了什麼?
方續誠根本沒有愛好,富家子弟愛玩的車、表、收藏、女人,方續誠一樣都不感興趣。
他的穿衣用度從前是段家的專業管家打理,現在是銘傳的形象統籌助理全權負責。
他對吃喝也沒有任何偏好,什麼都能吃,卻說不出一個自己喜歡的口味、菜式。
所以,衣食住行、奢侈品、愛好,方續誠哪一樣都不在意。
這個人連覺都不睡,命也不惜,那麼他攥着那麼多錢在手裡要做什麼呢?
段循真的不懂方續誠。
大概是段循看着方續誠雙眼發直走神的時間久了,方續誠誤認為發燒的病患困了。
方續誠站起身:“你休息吧。”
段循問:“你呢?”
方續誠擡了下左手腕,黑色的百達翡麗一閃而過。
他估算着時間說:“下午可能要去工地,如果有事打我電話不通,就找簡……”
靠在床上的段循忽然擡手扶了下額,歎氣打斷:“我頭疼。”
方續誠身形頓了頓。
段循擡眼望着方續誠,眼睛因為發燒蒙上了一層滾燙的水霧,眼尾也微微發紅。
“你給我揉揉吧,哥。”他說。
“……”
方續誠就那麼站在段循床邊,好半晌沒有做任何回應,也沒有半點動作。
好一會兒後,方續誠問:“哪裡?”
段循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勺,撇了下嘴,像是抱怨告狀,又仿佛在對誰撒嬌:
“這裡,一抽一抽的,難受死了。”
方續誠像是行動遲緩似的,很慢很慢才動了下,緩緩在段循床沿邊坐下。
“轉過去。”段循聽見方續誠說。
從段循開始懂事後,六七歲吧,他逐漸明白方續誠并不喜歡自己。
這個哥哥既不喜歡跟他一起睡,也不喜歡被迫跟着他的學習進度學幼稚的聽說讀寫。
于是,想明白這一點的段循開始刻意疏離方續誠。
這個疏離的過程,包括情感疏離,也包括物理距離的疏離,所以異常漫長。
而在這條漫長的疏離道路上,他們也曾重新拉近過距離,例如段循和方續誠一起被綁架,方續誠護着他挨打,發着燒還脫了衣服替他喂蚊子。
再然後,段循含着滿口血腥撕咬開了捆綁方續誠的繩索。
那時候的他并不确定自己還能不能活,他覺得自己快死了,身上很痛,腳痛、頭痛,渾身無力。
但是段循那時候想,就算要死了,他也沒必要拉上方續誠一起,方續誠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間,自己的碗,他有了錢,可還來不及花。
這個人投胎運氣那麼差,如果就這麼陪自己冤死了,也太憋屈了。
就好像過去豁出命讓自己一步步爬到現在付出的一切,都不過是個笑話。
可當段循最終獲救,他和方續誠漸行漸遠的道路卻沒有就此終止。
總體趨勢上,從段循六七歲以後,他們一直在相互剝離,疏離走遠。
而這一走遠,就是十幾年的光陰與年歲。
十幾年後的今天,方續誠寬大有力的手掌托着段循的後腦,像小時候一樣,不,哪怕從前方續誠被迫跟他睡一個房間,他們也沒有這樣親昵親近過。
方續誠的手掌是熱的,但因為此刻段循在發燒,所以方續誠的體溫就變成了微涼,貼在段循的後腦勺上很舒服。
一個堂堂上市集團的CEO,手掌上到處都是厚厚的硬繭。
段循一會兒覺得舒服,一會兒又覺得硌得生疼,就那麼閉着眼睛被方續誠的手掌托着,一下一下揉着後腦。
不知過了多久,躺在枕頭上的人呼吸逐漸沉緩平和。
方續誠手上的力度也越來越輕,最後慢慢停下。
段循的頭發天生有些卷,不是羊毛細卷,是那種蓬松的、柔順的、猶如波浪紋理的卷。
方續誠托着段循滾燙而觸感柔軟的後腦勺,有好一陣什麼動作都沒有。
他垂眼看着床上安靜沉睡的身影,隻是看着,看了許久。
方續誠抽回手,剛要起身,腿上蓦地一沉。
段循閉着眼睛翻了個身,毛茸茸的腦袋精準無誤枕在了方續誠的大腿上。
他低語:“續誠哥哥,陪我睡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