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宴後,陸醒然還沒到。
陸淮然說,他哥有事要晚點到,讓他們先開餐。
段循因為被醫生勒令禁酒,全程隻吃菜,偶爾有人端着杯子過來,就跟敬酒的人不鹹不淡地客套上兩句。
飯吃到一半時,大家酒也喝完幾輪了,開始進入微醺狀态。
陸淮然忽然小聲說:“你要不想住家裡,就住我家來吧?”
段循昨天沒睡飽,吃完隻覺得困得慌,手臂搭在陸淮然椅背上,撩了下眼皮。
“?”
陸淮然道:“你昨天剛回家就受傷了啊,現在住家裡方便嗎?”
段循今天倒沒坐輪椅來夜宴,但他也沒強撐着裝正常,逢人問起他的腿,他統一回複:“骨裂。”
段循有點好笑:“我就算不住極灣,也不至于要去你家蹭住吧。”
陸淮然當然知道段循有房産,銘傳太子爺就算真把銘傳集團弄丢了,段循私人信托基金賬戶裡的錢也夠他揮金如土十輩子不止了,可……
“我家安全啊。”陸淮然憂心忡忡。
“你那時候的車禍,雖然當時查出來是說旁系和陳厲搞的鬼,但是誠哥……”
陸淮然頓了下,看着段循:“總之誠哥現在手握銘傳,你車禍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防人之心不可無。”
在利益至上、爾虞我詐的圈子裡浸淫久了,即使是陸淮然、段循這種纨绔二世祖也明白,眼見耳聽的真相都不一定是真的真相。
真相,從來都隻是屬于勝利者的真相。
段循聞言沒有立即回話。
反倒是一旁有人哼笑一聲,忽而插了句嘴:“陸小少爺先見之明!誰知道厲哥是不是被姓方的按頭嫁禍的?”
段循扭過頭,看向聲音來源。
隔着兩三個人的距離,一個面生的男人面色坨紅,搖搖晃晃靠近過來。
段循沒搭話,隻眯眼看着這人。
這人剛才一開席就積極敬了一圈酒,但不知是知道段循不喝酒,還是對方身份夠不着,反正沒敢上來敬段循。
也就是說這人現在喝成這副尊容,與今天接風宴的主角段循沒有半毛錢關系。
陸淮然湊到段循耳邊:“好像是以前陳厲的一個跟班。”
陳厲是段循四歲經曆的第一場車禍裡,當時駕駛座上司機的兒子。
段循的母親和司機都沒能從那場車禍中搶救回來,那起車禍後,段家供養了兩個孩子,一個是救了段循的方續誠,另一個就是去世司機的兒子陳厲。
段循很輕地“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但還是沒出聲回這人半句話。
這時有人扶了下這人,像是提醒他謹言慎行。
但這人毫不領情地甩開了對方,大着舌頭,繼續憤憤不平:“方續誠平時裝得跟什麼似的,還以為别人不知道他爸媽全是得艾滋死——”
話沒說完,包間門被從外推開。
在服務員的引導下,陸醒然姗姗來遲進入包間。
TO互娛的陸總一到,包廂内衆人有那麼一秒默契地集體噤了聲。
到了陸醒然這樣的位置,包間裡大多都是小輩,他不需要放在眼裡,他站在門口掃了一圈,徑直朝段循所在位置走來。
段循也站起身迎接。
陸醒然身形比例極佳,看得出平日非常自律,他走到段循面前,自然地拍了拍段循的肩膀。
用了一句頗為熟稔親切的“小循長高了”作為開場白。
段循先禮貌跟陸醒然問過好,笑了下,半開玩笑回:“是吧,醫生說骨頭敲碎了再拼起來能長高,果然沒騙我。”
陸醒然一怔,似乎沒想到段循會這麼說。
他頓了下,也笑:“否極泰來,回來就好了。”
段循點頭:“承醒哥吉言。”
陸總貴人事忙,說是他做東,但他在包間裡呆了一共不超過十分鐘。
期間如同親大哥一般關心了一些段循的身體、學業、将來的打算,沒聊很深,分寸把握得剛剛好,段循也一直乖乖應和。
最後,陸醒然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跟淮然說,陸家交好的,一直是段家,而不是銘傳。”
段循神色不變,隻依舊點頭道謝。
陸醒然氣場強大,直到他十分鐘後提前離場,包廂裡的氣氛才重新輕松一些。
吃也吃得都差不多了,主角又沒法喝酒,最後一輪推杯換盞接近尾聲,陸淮然接了個電話出了包間。
段循有一搭沒一搭和一個以前同過班的同學在說話,直到有人靠近陸淮然起身後空出來的那個位置。
段循回了下頭。
是剛才那個話沒說完,被陸醒然進門打斷了的人。
陳厲以前的跟班?
段循看了一眼這人,扭回頭,繼續和左邊位置的人聊天。
“段哥。”
那人應該酒醒了些,可能是去洗手間洗過把臉了,說話清晰了不少。
他鼓足勇氣道:“我敬您,歡迎您回國!”
陳厲比段循大兩歲,比方續誠小兩歲,但段循小時候不依不饒黏着要陪讀的隻有方續誠,所以陳厲比段循和方續誠剛好大兩屆,那麼他的跟班也該大他兩屆,開口卻稱段循“段哥”。
段循垂下眼皮,這次連看都沒看對方。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餐桌上敲了敲,靜了一秒,他淡淡開口:“我不喝酒,喝了會死。”
一句聲音不大不小的話,讓包廂内一瞬靜了下來。
那人一怔,面色唰地白了。
富家子弟們也不是天天有空盯着微博,他們業餘生活豐富,多數人對手機、網絡依賴度很低。
段循那句上了熱搜的“醫生禁酒令”,這人顯然并不知道,但這沒有關系。
銘城段家的嫡系少爺,稍微墊腳摸得着他們這個圈子一點門檻的誰不想攀點關系?
哪怕段循如今在銘傳集團什麼實權身份都沒有,纨绔子弟一個,就這樣能說自己和段家少爺喝過一杯酒,那也是天大的面子與炫耀資本。
這人不是今晚第一個來給段循敬酒的,甚至也本來不是最後一個。
可段循回複這人的話實在很耐人尋味。
段少爺回的第一句“不喝酒”很尋常,他的身份擺在那裡,沒人敢逼他喝酒,他一整晚都沒接過别人的酒杯也是事實。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跟他人解釋。
然而剛才段循面對這位敬酒者說的第二句“喝了會死”,簡簡單單四個字話裡話外卻仿佛在暗指對方向他敬酒的這個行為是想害他?
所有來敬酒的人,段少爺都沒對他們說過第二句話,唯獨隻針對現在面前這個。
這間包廂裡在場的各個都是人精,聽見了這話的人,臉部表情雖說都依舊維持地得體,私下眼神交互卻頻繁起來。
不用段循再多說什麼,那人幾乎是狼狽地快速逃離。
陸淮然不知何時接完電話回來了。
他坐回座位上,低聲問:“你信誠哥?”
其實連陸淮然都不确定兩年前段循的車禍到底與方續誠有沒有關系。
段循出車禍的那輛車,是方續誠提前送他的十八歲禮物,而段家的銘傳集團,方續誠現在是CEO,他甚至擁有與段家名正言順的太子爺段循同等份額的股份。
段循轉回頭,沒有絲毫停頓遲疑,隻是也低聲反問:“你信醒哥嗎?”
他沒直接回答陸淮然的問題,而是反問對方,信任自己的親生哥哥嗎?
陸淮然聞言一愣,看着段循呆滞了陣,連眼睛都瞪圓了。
半晌罵了一句:“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