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這麼想的。”葉無塵道:“這幾日你先在寮王府避避風頭。”
毋辛點頭同意,又問道:“對了,這幾日不見你,去忙什麼了?”
葉無塵移開視線,看着面前的櫻花樹不說話。
毋辛歎氣,這個好友與自己一同長大,是什麼性子他再了解不過,可是他不願見自己的好友陷在過去的囹圄中抽不出身:“無塵,這麼多年了,何苦還執著于此?她走那年你才兩歲,如今已經過去了十六年,如果她還活着,怎麼會不去找你?”
“就算死了,也要有一個說法。”盡管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可一想到那人,葉無塵心中還是苦痛難受,記憶中那個抱着他轉圈的身影已經逐漸模糊,他甚至都記不起那個人的模樣,可那溫暖的懷抱,他一輩子都忘不掉。
“你家裡撫養那個孩子十多年,她與那人一同長大,兩人也算青梅竹馬,怎奈人心不古将她騙走。那年你也才兩歲,那人的樣子如何記得住?如今要在這茫茫人海中去尋,如何尋得到?那男人說不定早就改名換姓,有了另一番生活。”
“其實,我早前已經有了一點眉目。”葉無塵本不想把毋辛扯進來,隻是他們認識這麼多年,他身邊能無話不談的隻有毋辛,況且若是他所查無錯,那麼接下來需要證實還得毋辛出手相助:“太子案時我認識了一個叫葉槐的男子,他的模樣與我父親有幾分相像,隻是後來我去查他的身份,卻發現其中有貓膩,似乎……這身份背後有人作假。後來我順着線索去安陽縣查,才發現太子案那個葉槐,是假的。”
毋辛聽完震驚不已:“你說的可是皇貴妃娘娘身邊的神醫葉槐?”
葉無塵點點頭:“正是。”
“揭皇榜為七皇子治病乃是大功,何故造假?那你可查出此人的真實身份?”
聽他這麼一問,葉無塵的心沉得更低了,許久,才道:“知道。”
“何人?”
……
回去時,可可還在不斷唠叨剛才不應該拒絕和寮王賞花:“小姐,你說寮王長的多好看呀,就是不賞花賞他心情也愉悅啊,你為什麼要拒絕寮王的邀請呢?”
“你家小姐還未出閣,與男子獨處一處惹人閑話。”
“讓他們說去呗。”可可暗暗的想,最好能把寮王說到娶了小姐。俊男靓女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夏侯淳停下步子看着她:“可可,你若真這麼喜歡寮王,不若我同他求個恩,把你收到寮王府去伺候。”
可可一聽小臉立刻拉了下來,使勁的搖頭:“我不說話了。”明明小姐和寮王那般般配,小姐怎麼就是不開竅呢?
兩個人正說着話,突然轉角處傳來男女調笑聲,夏侯淳拉着可可躲在牆後,偷偷探出頭去看,就見不遠處夏侯舞正和一個衣着華貴的男人拉拉扯扯。
夏侯舞紅着臉,嬌笑着問:“世子爺,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本世子向來說話算話,本世子喜歡你,你若也對本世子有意,回去以後本世子就像皇上求親。”
那男人夏侯淳認識,說來也巧,此人上一世就與夏侯舞糾纏不休,沒想到這一世還是如此。隻不過上一世夏侯舞鬧得實在難看。
此人乃是榮親王府的世子,毋容。官居正一品擔任司空一職,掌管泰平水利土木,是個肥差。其父榮親王乃當今聖上的胞弟。上一世夏侯舞嫁給了一個七品小官,那人雖官小,可潔身自好家中隻有夏侯舞一位夫人,且為人正直坦蕩,不失為一個好的夫君,可夏侯舞嫌棄對方小門小戶,時常在府内大鬧,當着下人的面對夫君又打又罵,還将自己的公婆氣的幾番吐血,最後早早撒手人寰。那男人雖心痛,卻也處處包容夏侯舞,怎料夏侯舞不知悔改反倒得寸進尺,最後不知怎麼和毋容糾纏上,還當衆被人撞破了醜事。
當時那事鬧得十分難看,夏侯平氣的與夏侯舞斷絕了關系,經此一鬧,夏侯舞與那小官和離,随後如願以償嫁進了榮親王府為妾,怎料那榮親王世子生性風流,後院姬妾衆多,不過短短數月就膩了夏侯舞,将她冷落在後院。
夏侯淳嗤笑:“看來這孽緣轉來轉去還是回到了原點,也好,至少放過了無辜的旁人。”
可可不知道這些,一頭霧水的看着夏侯淳,小聲問:“小姐,你在說什麼呀?”
“沒什麼。”夏侯淳對可可叮囑道:“看見那個男人了嗎,他是榮親王世子,别看他長得不錯,可生性風流浪蕩不羁,若是日後你見了此種男人,有多遠躲多遠,否則害人害己。”
“小姐,你看我像是瞎子嗎?”可可看着夏侯淳頗為自己打抱不平道:“且先不說那男子長相猥瑣至極,就算他貌若天仙,說話如此輕浮不負責任,我也不會覺得他是個好人的。”
夏侯淳挑了挑眉:“看不出來,你看男人還是有點眼光的。”
被這麼一一誇可可仰着頭一臉傲嬌:“那是。”
“那日後你若有了家人的心思,夫君就自己看吧,也省的你家小姐操心了。”
“可可這輩子不嫁人。”可可突然提高了聲音,有些激動的說:“可可要……”話還沒說完,就被夏侯淳一把捂住了嘴巴。
“誰?”毋容轉過頭眼神淩厲的看向她們躲藏的那堵牆:“誰在那裡?給本世子滾出來!”
“要死!”夏侯淳心下一跳,她可不想撞破這種醜事給自己惹麻煩,她慌忙之下左右看看,沒有可以躲身的地方,随後想起來的路上有一處房間,就在連廊過去一點,她拉着可可快速的跑了過去,用力一推貓着腰躲了進去,最後還不忘小心翼翼的關上門。
“小姐,我們跑什麼呀?”可可心有餘悸的摸摸胸口:“做錯事的又不是我們。”
“噓,小點聲。”夏侯淳這會子心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一邊聽着外面的動靜一邊小聲道:“撞破這種事你覺得很光榮嗎?下次能不能機靈點?要是讓夏侯舞看見你撞破她的私情,回府後她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我才不怕她呢,她自己不潔身自好光天化日與男子摟摟抱抱,我要是把這事告訴老爺,看老爺打不打她。”
“傻瓜!”夏侯淳恨鐵不成鋼道:“你以為你一個小丫鬟撞破了府裡小姐的醜事老爺能放過你?發賣你都是輕的,要是為了夏侯府的名譽殺你滅口都有可能。”
被夏侯淳這麼一說可可當即吓得咬住了自己的手指:“老爺有這麼冷血無情嗎?”
夏侯淳并沒有诳她,夏候平此人十分看中名譽,且孤高自傲,現下夏侯舞還是個尚未出閣的三小姐,若是此等醜事被宣揚出去會讓他顔面掃地,為了以絕後患殺人滅口再正常不過。“你方才不還說自己很會看男人嗎?”夏侯淳瞥了她一眼:“你以為夏侯平現下對陰十娘很體貼就是愛她?他是這世上最虛僞且冷血無情的男人,自诩高人一等文采風流,卻向來看不起女子,現下對陰十娘好一為新鮮,二麼,不過是希望她肚子裡的那個是個男孩罷了。”
突然,一聲幹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呃。”
空蕩的房間突然冒出第三個人的聲音實在駭人,夏侯淳被吓得渾身一顫,瞪着眼睛轉頭去看,就見屏風後走出一個身着青衣的男子,正是毋辛。
尬尴在毋辛臉上閃瞬而逝,那其中似乎還夾雜着一絲好笑:“夏侯小姐,好巧。”
“……”巧你個頭。
竟然躲在屏風後面聽她們說話,從前聽聞五皇子毋辛愛好詩詞歌畫,為人清雅,卻不想也是個喜歡聽别人牆角的小人。
毋辛似乎能看透夏侯淳在想什麼,他清了清嗓,為自己辯解道:“這是本王房間。”
“……”對不起!
“本王剛在沐浴。”
“……”打擾了!
“穿好衣物時就第一時間出來了。”
正說着,外面傳來聲音:“寮王,你在裡面嗎?”
毋辛眼神示意夏侯淳去隔間躲起來,随後理了理衣服上前開門:“何事?”
門外正是毋容:“寮王,方才你可看到有人從這裡跑過去?是個女子。”
毋辛微笑:“世子,青天白日,在佛門重地,此舉恐怕不妥吧?”
毋容的風流史早在宮内宮外傳開了,可那又如何?他不過是比正常男子需求多一些而已,對毋容來說像毋辛這樣清心寡欲後院無人的才是不正常。“寮王說笑了。”毋容臉上閃過一絲不悅,還是賠着笑道:“寮王想哪裡去了,不過是個不聽話的丫鬟跑出去了,本世子教訓個把丫鬟應該不礙寮王的事吧?”
“自然與本王無關。”毋辛點頭微笑,擡手指着一處道:“方才見有人往那邊走,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毋容:“多謝寮王。”說完一刻也不多呆,朝着毋辛指的地方跑遠了。
見他走遠了,毋辛将門關好,看着隔間道:“無事了。”
危機解除後夏侯淳這會才感覺到了尴尬:“今日多謝寮王出手相助,方才臣女多有冒犯還請寮王恕罪。”
毋辛無所謂的笑笑,問道:“你與夏侯大人關系不好?”
“……”聽就聽了,還問出來幹什麼。夏侯淳心中無語片刻,才道:“父親為官清正,教育臣女嚴厲些是應該的。”
方才夏侯淳對夏侯大人的那番評價可還萦繞在耳邊,短短時間内便可狀若無事的改口也是叫人心生敬佩。毋辛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在這佛門說謊可是要被佛祖懲罰的。”
夏侯淳心中默默翻了個白眼:“寮王方才不也說謊了?”
“有意思。”毋辛收起了笑意,認真道:“本王無意刺探你的隐私,隻是有些事想同你确定一下。”
見他突然嚴肅起來,夏侯淳也不自覺地挺直了背:“王爺請說。”
“你可知,你母親是何處人士?”
自她懂事起母親這個詞就分外陌生,從上一世她問過王氏後,就再沒有對别人提起過自己的母親,而她所知道的母親也隻是夏侯平了了一句,難産而亡。一直到和親時被劫,那蒙面人說她與她母親一般蠢,她才突然又萌生出了想要探究一番母親的沖動。隻是這沖動是在上一世。夏侯淳呆愣片刻,随後皺起了眉,警惕道:“臣女不懂,寮王是何意?”
“夏侯小姐莫要誤會,本王母家蕭縣,外祖父乃蕭縣縣令,似乎與你母親有點淵源,為免出錯才與你相問一番。”
“抱歉。”夏侯淳搖搖頭:“我出生時我娘就死了,我對她的事知之甚少。”
毋辛有些意外:“夏侯大人從未與你說起過令母?”
上一世她也想過這個問題,每每想起時心中就苦澀難當。夏侯平如果真的對自己娘親有感情為什麼十年如一日對自己視若路人?若是對自己娘親沒有感情,那他又為何要娶她為妻?上一世夏侯淳想不通,隻用回避麻痹自己。這一世夏侯淳依然不理解,不過她已經不再想了。“真亦假時假亦真,寮王多多少少也該聽說過夏侯府嫡出的大小姐生下來時便是個傻子,一個傻子怎麼會知道自己娘多少的事呢?”
毋辛聽出其言外之意,貿然打聽姑娘家的家事确實也不是他的作風,當即歉疚道:“抱歉,是本王唐突了。”
晚間夏侯淳坐窗前看天上那輪明月,可可收起手上的活計走到她身邊:“小姐。”
“怎麼了?”
可可小心翼翼的問:“小姐,今日你是在等什麼人來嗎?”
夏侯淳沒有否認,笑問:“很明顯嗎?”
“今天一天小姐心都不靜,換作平常小姐會看書打發時間,可今日小姐在這寺院内走來走去逛了一圈肉眼可見的不同尋常。”
聽她分析的頭頭是道,夏侯淳目露贊賞:“可可,我竟才發現你心這麼細。”
“我隻對小姐心細。”可可将手搭在夏侯淳肩上:“小姐,可以告訴我你在等誰嗎?”
夏侯淳正要開口,門外傳來敲門聲。
可可問道:“誰啊?”
門外聲音傳來:“施主,小僧歸樂。”
夏侯淳起身理了理衣服,可可前去開門:“歸樂師父這麼晚了來找我們小姐有什麼事啊?”
歸樂站在門外并未進入,雙手合十道:“是這樣的施主,雞鳴寺有燃香就寝的規矩,昨日這間房裡的香爐不知怎麼壞了,現下才修好送來,勞煩施主将香爐拿去點上。”随說完,他旁邊的小彌将放着香爐的盤子端過來。
可可看了一眼香爐,有些猶豫道:“我家小姐睡覺不喜歡聞香,一定要點嗎?”
歸樂道:“此乃寺内規矩,還望夏侯小姐配合。”
夏侯淳走來接過香爐:“貴寺規矩我也有所耳聞,自會遵循。”
“那小僧告退了。”
“歸樂師父慢走。”
關上門後可可才道:“這寺裡的規矩也太奇怪了,好好的睡覺點什麼香啊?”
對于雞鳴寺燃香就寝的規矩夏侯淳上一世就有些耳聞:“據說雞鳴寺供奉的第一尊佛是香佛,其真身乃一根千年沉香,而燃香就寝是對香佛的尊重,入夢時香煙缭繞入體,香佛能進去信徒的夢中實現心願。”
很明顯可可不吃這一套,她是十分現實且清醒的人:“瞎扯,這不就是變相的百日做夢嗎?就算在夢中心願實現又怎麼樣,醒了不還是什麼都沒了?”
“不過一晚而已,既然我們在此留宿就要遵守人家的規矩。今夜窗戶别關太緊,留一絲縫隙,将那香爐放在窗台邊,減淡些味道。”
夏侯淳都發話了,可可本來還想将香爐澆滅給丢到一邊的動作一頓,乖乖的照做。
也不知道計晖今日為何沒有赴約,難道是那日的流寇還沒有擒到?賞梅宴那日據計歡所說四皇子因追捕流寇身負重傷,四皇子她不了解,但計晖的本事她還是清楚的,不可能會被一群流寇所傷,那是什麼事讓她抽不開身呢?
還有下午寮王為何會向自己打聽娘親的事?蕭縣,這對夏侯淳來說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地方,如果不是今日毋辛提及,她甚至都不知道在泰平還有蕭縣這麼一個地方。看寮王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難道自己娘親真的是蕭縣的人?今日因為計晖失約,夏侯淳心情不佳,在寮王提到自己娘親時腦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否則下午該多問問寮王關于蕭縣的事。上次在安陽縣托計晖打聽的事也不知如今有沒有消息。
夏侯淳本被今日所發生的種種事情擾的毫無困意,隻是不知怎麼想着想着思緒卻逐漸混沌起來,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夏侯淳心中蔓延,可等她想要起身卻為時已晚。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夏侯淳艱難的從枕頭底下掏出銀針,慢慢的推進了自己的太陽穴,随後便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