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崔纓揚了揚嘴角,但笑不語。
旁座的杜姨娘不動聲色地開口道:“那纓兒,你會些什麼?”
杜氏的聲音很清亮很溫柔,一眼望去,她的眼裡給予了肯定。
崔纓知道,她在幫自己。
崔纓定睛看着杜姨娘,松了口氣,自信地笑道:
“回姨娘,纓兒,久居鄉野,所學不多,唯有三者在行:會吃苦,會報恩,會分對錯。”
尹氏聽罷,嗤笑一聲,繼續扇她的便面。
杜氏卻點點頭表示認同:“有此三者,足矣。”
崔纓點頭回敬,餘光瞥見餘衆莫不噤口。卻忽聽角落裡傳來一聲質疑:
“崔妹妹,你當真會分對錯麼?”
隻見曹植長姊離座,搖搖擺擺地走到席央,一雙素手安放在束腰前,拈着戶扇,在袖間若隐若現。她身材高挑,隻睥睨着小崔纓,冷笑道:
“我阿翁的衣被,無不用了十年以上,且每年都要拿出來清洗修補。你卻不分場合,小小家宴都敢穿着一身繡衣華裘,是怕人不知你們清河崔氏高貴麼?”
崔纓驚愕不已,這才意識到自己一身赤紅色的白狐絨裡鶴氅裘,比在場所有人的服飾都要華麗。
她今日步步謹慎,竟是步步皆錯。
“長姊姊誤會了,此裘并非纓兒從清河所帶,乃是父親所贈。”
不承想,此言一出,更惹座中衆人驚詫了,崔纓暗暗咂舌。
“我阿翁賜你的,便許你在府中随意穿着了麼?你知不知道,阿翁一直嚴令,府中上下衣着,皆不得有違禮制,我今日當堂指出是為你好,你還——”
“銀兒——”卞夫人打斷她的話,淡然道,“你妹妹新近入府,很多規矩還不懂,作為長姊,理應心平氣和指點才是,不可苛責,今日之事,便罷了吧。”
“母親!”曹銀提裙上前,“她崔纓不識禮數,難道她屋裡的婢女也不識禮數麼?依銀兒之見,就該将那幾個伺候不周的丫鬟婆子,各打二十大闆!”
崔纓聞言慌了,連忙給曹銀跪下:“長姊姊,纓兒錯了,請你饒恕纓兒屋裡的人,她們是無辜的。”
“哎呀!你起來說話!”曹銀更生氣了,用戶扇指着我道,“說幾句便給人跪下,跟個鄉下丫頭似的沒見過世面,虧你還出身清河崔氏呢!”
尹氏在一旁,掩袖而笑。
“尹姨娘,很好笑麼?”
曹銀轉身看向她,輕搖戶扇,冷笑道:“姨娘今日紅光滿面,想必是有什麼喜事。隻是銀兒奉勸一句,我阿翁素來厭香,冀州平定後,更有嚴令府中不得熏香及佩戴香囊。姨娘貴人多忘事,無妨,等我阿翁待會兒聞見了,便能教您想起了。”
“哎呦!銀姑娘,您言重了,妾身哪兒敢熏香……這不,知道司空要回邺城了,昨日特地用藿香油抹了頭,味兒還在呢……”尹氏心虛,讪讪地笑道。
曹銀莞爾笑:“藿香便不算香麼?那‘假子’算不算曹家公子呢?”
假子?怎麼聽着那麼耳熟?好像曹府裡還有人也說過。
“銀兒,不可無禮。”卞夫人說道。
尹氏臉色難看,她将頭低了下去,不敢再多言。
崔纓納罕:清河公主在曹府中的地位,竟如此高麼?真不愧是曹操長女啊,連卞夫人也隻是嗔怪,并未生氣。
曹丕在右側首席笑出了聲,他負手行至小崔纓身側,單手将她從地上扶起,頗有深意地跟曹銀說道:“長姊,衣繡赴宴之人,可不隻纓妹一個呀。”
白臉公子正和身側小公子玩鬧着,忽見衆人目光轉投在他身上,他臉唰的一下,變得更白了。但他昂起頭,仍一副無所忌憚的模樣。
崔纓似乎看明白了這一切,也猜出了白臉公子的身份。
曹銀抿嘴笑了,翻着白眼扭過腰去,兀自飄回自己席座。
在曹丕眼神示意下,崔纓朝卞夫人深深一揖,坐回了原座。
卞夫人面朝堂下衆人,溫和笑道:
“詩禮,女子學之無害,《女誡》成誦,亦是‘賢女’之始。女紅之學,何其之易,他日教這孩子從其阿嫂,用功補學便是。”
崔纓看向甄妤,暗想:卞夫人說的阿嫂,是她麼?可她為什麼波瀾不驚,不看我一眼呢?
“夫人自為正室以來,不辭辛勞。府中諸子無母者,皆為夫人所養。日後若有所需幫襯之處,大可使喚我們這些妹妹們。”杜氏柔聲道。
衆妾稱善。
早膳繼續,所有人在吃飯時都不敢高聲。
“環氏——”卞夫人疑問道,“今日怎地不見了沖兒?”
“回夫人,沖兒昨夜一直嚷着要見他翁翁,後半夜才睡,此刻,猶在榻上未醒呢。”環氏答道。
話音剛落,殿外忽然就傳來一中年男子的笑聲:“沖兒在我這兒呢!”
隻見曹操铠衣未卸,左手按劍越檻,右手還牽着一個十歲上下、長相清秀的小男孩。那小孩兒笑眼盈盈,一蹦一跳,玩性十足,在曹操的牽扶下,輕輕松松便跳過了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