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三年元日，皇帝在太極殿接受萬臣朝賀。

各附屬邦國皆上交了豐厚的歲貢，以求瑜國新一年的庇佑。

唯有南香國主并未立刻俯首稱臣，反而宣言此行是為重新商議兩國契約。

于是君珩下令昏時在吉慶殿設宴款待外邦使臣。

南香國主攜公主坐于賓客尊位，他國使者列于其後。

六宮妃嫔與四大世家等重臣皆在，後妃與朝臣分席大殿兩側。

殿上舞袖紅雲，曲樂聲迷，美酒佳肴，玉盤金盞，無不彰顯着瑜國地博物豐的實力與萬邦敬仰的天朝地位。

歌舞間隙，三位身着雪白羽裙，頭戴嵌紗水晶花冠，腰間若隐若現處墜滿紫金銅鈴的異族女子随北疆使者姗姗步至殿前。

“這是我雪國國主特别獻給陛下的賀禮，還望陛下笑納。”

使者躬身行禮，三名貢女随即摘下面紗——個個都是雪肌碧瞳的冰雪美人，濃顔未笑卻足以表現出異國風情的妩媚萬種。

妃嫔席間驟然寂靜，若有似無的酸澀悄然而生。

德妃更是眼角高挑着，絲毫不掩嫌棄。

剛去了一個獻媚邀寵的錦貴人，沒幾日又要進些妖豔出格的新人嗎？

君珩偏頭看向坐于衆妃首位的雲柔哲，雲月冠下一張清面花柔玉淨，纖腰素手被今日一身玉白淺藍八仙紋月華錦衣裹束，眉心點了冰藍鳳尾花钿，端莊秀雅又冰清玉潔。

她也向君珩這邊略微轉首，鳳眸淺彎，含笑間勝過萬語千言。

君珩好不容易才求得她敞開真心，怎還會對旁人有一點心思？即使事關邦交社稷，也不會動搖分毫。

他拂袖一揮，正襟危坐，眉宇間駕輕就熟地浮起帝王矜貴體面的微笑，“雪國國主的心意朕領了，北疆風寒路遠，便賜四乘暖輿護送你等歸鄉，再賜黃金百兩。”

使者俯首謝恩，識趣地帶着貢女退下。

卓公公眼瞳流轉着颔首欣然，皇上仿佛與從前不一樣了。

以往他将自己隐于帝王權術之下，事事以江山為重卻反被權絲所縛；如今他心間有了珍貴的柔軟之處，開始在治理山河中逐漸透出本心，效果卻不減反增。

“南香國既帶了公主前來，可也有意要與我瑜國結親？”夏國公握着酒杯，撫髯沉聲。

“犧牲女子一生幸福而取悅它國之事，本王斷不會做。”

南香國主面容俊俏，眉眼細長而炯炯有神，即使嗤之以鼻也面帶笑意，總令人無端聯想到他爽朗大笑的樣子。

公主與其兄長有着相似的明眸皓齒，出乎意料地未戴面紗遮顔，粉面嬌容一覽無餘，不拘暢笑時清純熱烈如夏日盛開的向陽花。

“南香蕞爾小國，能與我大瑜代代聯姻已是殊榮，如今竟妄圖斷親背盟，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冬國公憤然擲聲，幾近拍案。

“那誰又知道吾的小姑在瑜國後宮過的是什麼日子？”南香國主繃着愠色，爽朗的聲線變得低沉而略帶沙啞。

殿上一時議論四起。

“聽聞先帝确有一位貴嫔來自南香國，隻可惜幾年前病逝了……”容妃向鄰座的宸妃耳語。

雲柔哲輕輕點了頭，“南香國與雪國同是能歌善舞之族，傾兒可知曉與這位貴嫔相關的樂曲？”

“……仿佛有一首，可以一試。”

兩人方回身正坐，便聽冬國公的發難穿堂而來：“先帝中宮善妒失德，釀下許多禍事。如今亦有後妃專寵六宮意欲仿之，南香國主不願重蹈覆轍也情有可原。”

此言一出，殿堂角落的悄聲議論化為暗流湧動。

坐于四大家族末位的春國公年近不惑，略不自在地低頭飲了杯酒。

此次年節宮宴和接待外使之儀本應由禮部負責，卻被夏家以兩國貿易商談為由，借着容妃執掌後宮财資之勢占了主動權去，緻使在論功行賞時也無法被提及。

而望向雲柔哲的目光隻多不少，連外邦使者一入京城便也對皇帝寵妃早有耳聞，此刻千百雙眼睛憑殿上坐席精準地鎖定了她。

但她面容依舊沉靜自若，以靜制動地等待敵人暴露真正意圖的後招。

見無人反駁，冬國公果然急于圖窮匕見，“冬家長子已有婚配，但次子尚未擇妻，可堪為公主良配。”

冬家在前朝遭受打壓之後，似乎有意把權柄向皇族姻親轉移。

“冬國公莫非忘了，冬家與南香國叛黨可有脫不開的嫌疑，有何顔面求娶南香國公主？”夏國公鶴發童顔被暢然笑意掀起了褶皺，“倒是我夏家嫡孫正值娶妻之齡，還請聖上成全。”

原來冬夏兩家早就打了一手好算盤：若皇上有意納公主為妃，便親自破了宸妃專寵之勢；若皇上不納其入宮，便坐實了宸妃善妒失德之名，亦可順勢将南香國收入自家囊中。

“皇上從未說過不與公主聯姻，諸公未免太過心急。”雲柔哲淺笑盈盈，看不出半點愠色。

倒是讓本欲坐山觀虎的君珩暗暗扣住了龍椅上的扶手。

“隻是既然要為公主擇婿，為何不先問公主的意思？”鳳眸烏瞳掃過對面坐席，帶了一絲銳利。

南香國主眸間一亮，眼前女子談吐氣度全然不似他以為的後宮婦人。

“子女婚配向來講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作主豈不惹人恥笑？”冬國公忿然直言，話間毫不客氣。

“難怪冬國公夫人要帶德妃的兩位妹妹進宮。隻是父母對子女理應一視同仁，怎能連有孕長女的處境都不顧及呢？”

德妃剛從懷了公主的擔憂中釋放，又為冬家急于固寵之舉吃心，此刻見雲柔哲替自己發聲，不覺流露出幾分感動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