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無衣起身接過那個盒子，忽然感覺腦袋昏沉，指尖發麻顫抖着，天旋地轉，院中的景物逐漸模糊着……

而台階上的白衣書生卻淡淡看着她，坐在那裡紋絲不動。

“百曉生……你給我下藥？”

白衣書生指尖摩挲着青瓷碗沿，溫言道：“放心，隻是讓你睡一覺，忘記些……不該記起的東西。”

那道黑色消瘦的身影癱軟倒地，青絲散亂在泥土間。少年掃完了院裡的枯葉再回來時，便看見百曉生坐在台階處，擡着手指尖輕輕挑起寒無衣的一縷發絲，淡淡的神情裡卻夾雜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少年半張的嘴懸在半空中，雙眸漸漸眯了起來，像是一隻嗅到腥味的小狐狸。

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将她扶起來吧。”百曉生冷冷看了少年一眼道。

少年撇撇嘴，心裡哼道，裝什麼，自己就不能出手扶一下嗎？

爐中的熏香緩緩吐着雲煙，在百曉生的内力引導下環繞在寒無衣的周身，隻見那凝聚悲愁的眉間豁然一動，臉上的皮膚也緩緩松弛下來。

百曉生輕搖手裡的銅鈴，開始時輕柔，逐漸變得刺耳，特定的節奏似乎和昏迷人的呼吸吐納相合，一旦察覺到抵抗的感覺，那鈴聲便會輕柔如羽毛掃過心尖。

百曉生的聲音輕柔如花瓣落在水面，道：“你夢見了什麼？”

寒無衣的眸子是閉着的，人卻像是清醒般，和眼前的人溫聲談論着話語。

夢見了屠城，夢見了屠城前的年少……好遙遠的人，都一一出現在了故事裡。

那個時候，我還叫江輕眠。

那個時候，我的夢想是成為江湖第一。

那個時候，我有夥伴，有家人……

“那個時候，很美好，是不是？”百曉生溫醇的聲音鑽進她的耳裡。

“對……”那時候，彭城的大雨還沒來，那個夕陽裡草長莺飛，巷子深處有賣豆沙餡的小籠包，少女抱着米酒壇子喝的酩酊大醉。

白衣笨拙的少年扶着少女的醉醺潦倒，紅衣少年冷笑拽過她的後領，在她即将摔倒時，卻被比她更蠻橫的少女背起，一步一步往巷子外走去，夕陽拉長了少年少女的身影。

劉子骥偷偷看去，露出傻呵呵的笑。

東方卓環胸抱臂，瞥了一眼少女醉态。

鐘離笑皺着眉頭，心底嘀咕罵着少女的沉重。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紛至沓來，死去的記憶撞醒了昏睡的我，猝不及防要接受故人的音容相貌。

漫漫餘生，痛苦與血肉橫飛。

罅隙裡總要生出一道光，令我生不得，死不了。

看着日冷月暖，來煎人壽……

不知過去了多久，當院子裡的鈴聲漸漸息聲後，一陣輕柔的風掠過，靠在一旁觀看的少年忽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也被那鈴聲控制了心，忘記了外界的一切感知。

“你這樣控夢讓她忘記以前的事情，不曾經過她本人的同意，是不對的！”少年冒犯指責道。

百曉生淡淡道：“童子無知，你懂什麼？”

少年更是不服氣，反駁道：“這種攝魂術，對她身體是有耗損的。你若是真的對她好，為何要用此等法子。”

“她身體早就損害的不成樣子，不差這點損耗，有時候忘記要比永遠銘記要好，那些事情像是千層枷鎖壓在她的心底，我擔心，冰魄針早晚有一天壓不住。”

“還有——你要明白，百曉生對任何人的好，都是有利可圖的……何況，我對她是有虧欠的。”

少年歪着頭看向百曉生的神情，見他果真眉眼藏着愧疚，當下詢問道：“虧欠什麼？”

白衫書生負手而立，在心裡默默回答道：

我欺騙了她十年，江城，救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