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時不時傳來蟲鳴聲,巡邏的侍衛腳步輕盈如同落地的枯草。
茅店内,昏黃的燈光搖曳不定,将整個屋子照得影影綽綽。略顯破舊的木桌旁,蕭缙和楊羨風相對而坐,一個人臉上帶着譏嘲的笑意,一個人臉上冷淡如水。
楊羨風伸了一個懶腰道:“行啦,哥哥也不欺負你,今日我給你擺一副棋局,如果你要是能反敗為勝,我就率領三成的兵馬,做你的靠山如何?”
蕭缙看着他挑起的丹鳳眼,笑道:“哥哥心軟,想要給我當靠山了?”
楊羨風擺着棋局,頭也不擡道:“那先看你本事,能不能入哥哥的眼。”
棋局擺好了,但很古怪,蕭缙看半天也不明白他這是哪門子的棋局,整副棋盤上都是黑子,四面八方包圍着中間“天元”位置的一顆白子。
楊羨風指着這副棋盤上的黑子道:“我問你,你可知如今冀州三大營是哪三大營?”
蕭缙答道:“瀛洲大營、定州大營、司州大營。”
楊羨風道:“瀛洲大營是我楊家的天下,自不必說。定州是你蕭家的地盤,可惜如今是你叔父掌權,他恨不得你早點死在外面,但又想用你當個出師有名的棋子。”
說話間,他分别指了指棋盤上右邊棋子,和上下兩頭的棋子,分别代表了瀛洲和定州。
蕭缙看了一眼左邊的棋子,問道:“這司州大營是誰家的?”
楊羨風道:“誰家也不是?”
蕭缙問:“怎麼說?”
楊羨風解釋道:“司州大營亂的很,跟土匪窩沒什麼區别,不過是當年投靠你爹麾下的一幫土匪,自從居庸關一戰,你爹死了之後,他們就徹底和定州翻臉,如今分化成了十八家勢力,也就是我們俗稱的司州十八寨。你也可以理解為,現在的司州大營,不過就是十八個土匪窩。”
蕭缙了然道:“黑子,是如今冀州的局勢;白子,是如今孤立無援的我。”
楊羨風露牙一笑,道:“世子有自知之明。”
蕭缙故作惆怅,歎道:“局勢很不妙。”
楊羨風道:“我可不會幫你。”
蕭缙道:“哥哥方才還說——”
楊羨風打斷他,語氣帶着幾分冰冷道:“你要先破局給我看!”
蕭缙無奈道:“我都沒有棋子,如何破局?”
楊羨風往後一仰,漠然道:“那是你的事,沒本事的話,隻能被黑子吞噬掉,我說了,哥哥我顧念舊情,來年給你墳頭祭壺酒。”
蕭缙思索着,看着棋盤上呈現四面包圍的黑子,和一顆孤伶伶的白子,指尖輕叩着案幾,有一搭沒一搭在屋子裡發出輕脆的響聲。
楊羨風雖然人不正經,但是将局勢分析地很清楚,他如今雖然經曆千難萬險回到了冀州,但也隻是剛剛開始,冀州這群老狐狸在這裡盤踞多時,實力根深蒂固,不會輕易效忠他一個空口小兒。
冀州三大營名義是蕭卧風的軍隊,但據他了解三大營的分化對立在十幾年前就開始了,隻是在父親的運籌帷幄中才勉強維持平衡,縱使當年定州,也沒能全部聽從父親的調遣。
蕭卧風,是蕭家不被人重視的庶子。
而如今蕭缙的叔父蕭萬裡,才是定州蕭家真正的嫡出家主。
當年因為匈奴作亂,皇帝難逃,蕭家為了統一北方根本就不管中原死活,是他父親在劫難之中一呼百應,乘勢驅逐匈奴,收複城池。
朝廷為了維護北方的和平統一,便封賞蕭卧風為鎮北王,不過是替南廷江山鎮住了想要伺機稱霸的兵馬世家。
無奈中,蕭萬裡才被蕭卧風這個庶子強壓一頭。
但蕭卧風的日子并不好過,蕭家不服他,朝廷也不敢真正相信他,兩邊都提防戒備,蕭卧風想要出兵讨匈奴的戰略計劃,頻頻被打斷。
所以,那時蕭卧風唯一能夠依仗的不過是自己手裡的一支精銳親兵,并在瀛洲楊岚和司州十八寨的支持下,才勉強和匈奴作戰。
後來居庸關一戰後,匈奴元氣大傷,冀州也讨不了便宜。
父親的精銳大多馬革裹屍,剩餘人馬為了接回他這個世子,慘死路上。
瀛洲和司州傷筋動骨,這才給了定州蕭萬裡可乘之機,收攬冀州的軍權,隐隐有一家獨大的勢頭。
蕭缙清楚自己,隻不過是一個名存實亡的世子。
但如今,他既然活着回來,定要在冀州平靜的湖水裡掀起一陣水花!
蕭缙拈起那顆孤立的白子,眼裡風雲變幻,最後将白子扔進黑色的棋盒裡,勾唇一笑看着磕瓜子的楊羨風。
楊羨風問他,這局棋要怎麼下?
可他為什麼要下這局棋?不論怎麼落子,都是在和三大營作對。
可他蕭缙從一開始要看的,就是三大營彼此攻伐鬥争。
蕭缙道:“你方才問我怎麼攻破這局棋?我的答案是——不攻自破!”
楊羨風眼眸驟縮了一下,随即漫不經心吐出了嘴裡的瓜子皮,嗤笑道:“世子癡人說夢了!”
蕭缙捏出了一顆新的白子,道:“你看這顆白子在棋盤中是孤立無援的,可依我看——”
楊羨風又吐了一口瓜子皮,道:“依你看如何?”
蕭缙将白子重新放在天元的位置,看着萬黑一白的棋局道:“依我看,這白子就像是扔進棋盤的一顆誘餌。”
楊羨風看着那棋盤,忽然有些眩暈感,眼前的白子仿佛變成了一顆魚餌,被扔擲在冀州的湖面上,那無數顆黑子仿佛是從四面八方遊來的迅猛黑魚,都瘋狂地撕咬在一起,誰都想叼上那顆魚餌。
沒有吃到魚餌的怎麼辦?
他們會迅速轉到岸邊的漁翁,眼巴巴地望着蕭缙。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楊羨風眉眼凜然淩厲起來,看着蕭缙隐隐動了一些殺心,道:“蕭缙,你不得了,你比你老子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