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是一座罪孽的城,沒有人能從這繁華腐人骨的城池裡走出來。
滄州城,常有風沙過境,路上行人吃的一嘴風沙。
可奇怪的是,日暮時分的夕陽很美,雲薄似小山,暮色幻迷眼。
粉紫,若南街的古堤大柳,美姬旋轉搖曳生輝的裙擺。
昏黃,若北街的曲裡長眉,青男倌提起的一盞盞燈火。
可今天,天氣陰沉沉,風雨欲來風滿街,明明是五月份氣溫卻驟冷。
低矮的蓬草房下,無數貧民縮擠其中,相擁而眠聽着破窗外呼嘯如鬼泣的風聲。
牆角處傳來兩個短衫破布的老頭談話。
“我才是倒黴呢!剛出攤便遇着那群官吏了!好好的一匹布,不由分說就搶走,說是補繳了新稅。”
“唉,現在三天兩頭的新稅,哪裡還吃得起飯,不如栓了自己替富人家當個看門護院的狗,起碼吃的飽飯啊……”
“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
拐角處走出一道人影,在低矮的蓬草房下顯得格外挺拔。那人身着深灰色的衣飾,上面繡着淩霄山派的雲紋圖案,腳踩一雙厚實的黑靴。
肩線流暢,身姿挺拔,可卻讓角落縮着的短褐貧民都好奇地探頭看去。
“這是男子……還是女子?”
“好像是女子……”一人打探看向來人的脖頸處的喉結,并順着下移看向那人的胸部。
誰知,那人露出了一雙冷冽的目光,淡淡地掃了一眼,短褐男子心裡爬上一股寒意,不敢再肆無忌憚地打探。
忽然,一道黑影從窟子裡蹿出來,跪倒在泥濘中,濺起的髒水滴在了來人幹淨的黑靴上,留下斑點痕迹。
“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娘……”一個削瘦的男孩緊緊拽着女子的下擺,低聲懇求道:“她生病了,快要死了,求您給她找個大夫,我願意将自己賣給您。”
“我不收男倌。”那道聲音很冷,沒有女子悅耳的嬌柔,反倒一種風霜吹嘯在刀刃上的凜寒感。
“你生得無姿色,亦賣不進曲裡長眉。”
女子的話冰冷冷,像是将男孩唯一的生路都掐斷了。
“況且你娘……”女子冰冷的眸子看了一眼在淩亂的草席上匍匐慘喘的婦人,語氣沒有絲毫感情道:“油盡燈枯,過不了今晚。”
男孩眼裡的光破滅掉,頹廢地坐倒在地上。
女子繞開了他,繼續往前走去,誰料男孩忽然又從後撲了上來,使勁地磕頭。
“求你收留我,我做什麼都可以!我力氣大可以給你幫你做好多事!駕車,跑腿……”
“我沒有馬。”女子打斷了他。
男孩似乎有些錯愕,不僅是男孩,就連窟子裡好奇探頭的人也很驚詫。淩霄山派在滄州城熾手可熱,裡面出入的門派子弟都是豪門氏族,簪纓世家,腰帶上随便扣下來一塊都是金子,更别提配劍上鑲嵌的金銀寶玉。
可……
眼前這位女子的配劍,确實是樸素地過了頭。
通身黑漆漆的劍鞘,劍柄上的花紋都磨損了,看起來已經很多年頭不曾換劍了。
“我沒有馬,隻有一把劍。但……”女子緩緩轉身,目光犀利地盯着他。
“我有一樁深仇要報,你是否要幫我?”
女子的語氣認真,神色更是凜然,仿佛男孩隻要答應,便随即能送他去往烈火焚身的深淵裡。
男孩艱難地咽了一口水,伸在泥水裡的手縮了回來,目光膽怯低下了頭。
女子輕輕冷笑一聲,擡起沉重的步子繼續向前走着。
“淩霄山派的首席大弟子,竟然連一輛馬車都沒有,還真是寒碜哈。”一個見多識廣的買草鞋的老頭笑道,臉上帶着淡淡諷刺的意味。
“十五年過去了,淩霄山早不是曾經的……”
老頭目光頹喪地望着城池後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嘴裡的後半句話終究沒能說出來。
滄州城,也不是曾經的滄州城。
女子沒有搭理那茅草下潦倒失意的商販,而是步伐繼續堅定地往前走着。
破爛的道路上坑坑窪窪的泥水,倒映出這座城不遠處繁華的一面,飛檐高閣,舞榭歌台。
而身後,在這一處低矮的蓬草屋檐下,伴随着鬼泣呼嘯的風聲吹砸着破敗的窗柩上,有幾道嗚咽哀喪的聲音,高聲唱起了一首歌:
“秋風吹地百草幹,華容碧影生晚寒。”
“我當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
“衣如飛鹑馬如狗,臨歧擊劍生銅吼。”
“旗亭下馬解秋衣,請贳潦人一壺酒。”
“壺中喚天雲不開,白晝萬裡閑凄迷。”
滄州城中的朱雀街,一片歌舞升平,靡靡絲竹之音。此處距離城主府距離再合适不過,又比鄰玄武街,可謂達官顯貴,豪紳士族集聚于此。
而最令滄州城得以出名的便是兩座高樓大院,這兩處都是風月場所,一座古堤大柳,院裡三千美姬絲毫不誇張,随便拎出一位女子都算得上滄州城外巷裡難得的美人。
然而姿色,僅僅是這裡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
一座曲裡長眉,豢養了千名青衣男倌,來往下榻者皆是豪紳貴女,深院婦人,隻是不像紅袖樓那般招搖,大多從豪車寶馬裡下來的都是戴着白色鬥笠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