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沐家清貧的小院裡。
“唉——可憐我那十兩黃金和好幾大箱子的聘禮啊。”
老婦人佯裝一副唉聲歎氣的樣子。沐春風低頭一笑,略帶責備地看着母親,埋怨道:“阿娘——”
“行行行,你自己喜歡就好。”老婦人慈愛地摸了摸她女兒的發髻,道:“你不嫌柴米油鹽的生活,就好。”
沐春風低頭坦然一笑,道:“少年郎哪有不窘迫的。”
“反正我不管,我就是喜歡他。”
彭!
木門忽然被撞開,像是狠狠砸到人的心上,讓沐春風一陣心悸和驚吓。
他的弟弟臉色蒼白,流着淚,跪在她的面前說着什麼。
說的什麼啊!她好像一個字都聽不進去,隻是感覺心裡坍陷的那一大片,叫幸福和美好的東西,都在一塊一塊的碎掉。
她腦子裡嗡嗡地,好像整個世界都隻剩下那一句話。
“曉詩書死了。”
沐春風手裡的針刺狠狠刺破了指尖,她卻像是喪失了疼痛的意識,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去,半張的唇瓣,再也合不上……
少女瘋了一樣奔跑在昏暗的巷子裡。臉色發白地猶如鬼魅般,豔絕,凄涼。
她跑出了城北的巷子,跑出了城南的巷子。
她跑到了莺浪樓前的街衢上,看到那裡大片的血迹和拖拽的劃痕。
圍觀的人早已經散盡,衙役高傲地指使仆役擦拭掉路上的血迹,擦掉曉詩書死亡的痕迹。
她一路奔跑到城門下,跑出城外,跑到荒野。
那條路,好長好長,像是永遠都走不到盡頭,好黑好黑,仿佛身處在荒誕的魑魅地獄裡。
曉詩書,你到底在哪啊!
沐春風真的,好害怕!
她跪在一個拉着牛車的男子面前,使勁地磕頭,求他,求他帶着自己去找破爛溝。
“求你!求你帶我去破爛溝!”
“我求你!我給你磕頭!”
男子慌亂揚起鞭子,幹着牛車跑了,罵她:“大半夜的誰去那鬼氣陰森的地方!”
可少女,哪裡去過那樣地方,她像是陷入迷途的羔羊,四處碰撞,四處尋找。
破爛溝到底在哪裡啊!
少女的鞋底磨破,流出了斑斑血迹,她頹然跪倒在地上,四處都是腐臭腐爛的味道。
她此時,心中無比的絕望,無比的絕望。
冷月終于從黑雲裡探出頭來,為少女指明了方向。
穿過了大片大片的荒草,踩着發臭的泥濘,她終于到了一片屍山野鬼的破爛溝。
她磨破了指甲,不斷地翻找。
終于……
沐春風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眼裡紅血湧出,毫無生氣。嘴角咬着顫抖着,就連整張臉都忍不住抽搐起來。
少年的屍體,被惡狗啃的一塊一塊的,殘缺不全。
那張臉也被啃食的沒了樣子,灰白慘樣,血迹模糊,更不要說胳膊和腿腳。
胸腔和腹部都被撕咬開了,心肺和腸子這些器官都不見了,隻露出森森的白骨,穿透後背。
這哪裡,還是人的屍體,分明連解刨的豬肉都不如!
她跪在髒亂腥臭的草堆裡,淚珠不斷湧出,她長大了嘴巴,空洞的眼神擡頭望向了天空。
天啊!她多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曉詩書,死在了她的面前,屍體破爛不堪……
那種撕心裂肺地痛苦,讓她抽搐地在地上大口喘息着氣。她小心又面色痛苦地抱着那殘缺的屍體,想要往懷裡抱着,又不敢動。
那個黑夜裡,在腥臭的沼澤地裡。
一名少女背着一具髒污殘破不堪的屍體,一步一步向榴花城的方向走去。
那個晚上,沒有風,沒有雨,沒有月,隻有近處野地裡蝈蝈的叫聲,和遠處野狗的狂吠聲。
屍體的血肉滴落在少女潔白的脖頸處,沐春風沒有絲毫知覺。
她雙目空洞,就這樣一直一直往前走着……
二十年後,在一條黃沙蔓延的官道上,一個黝黑的男子架着馬車,瘋狂的飛馳在路上。
他神情沉肅,不再是平日裡的裝瘋賣傻,眼底帶着一股沖散不開的悲怆。
馬車裡做着一名雙眼凹陷,卻淚流不止的佝偻老妪。
她蒼老粗粝的手中,放的是數不清的銀票和金銀,她卻眼睛昏昏地看着那一株沾了泥水的石榴花。
讓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女兒,那個曾經笑靥如花,紅衣明豔的少女。
二十年前,少女的沐春風,在那消失的一晚後回來,便再也沒了少女的朝氣。
她對鏡枯坐了一夜,阮娘勸她改嫁繡坊管家的兒子,她卻對着鏡子滿眼怨恨道:
“阮娘,錢算什麼。”
她用着低沉堅厲的聲音道:“我要王法!”
要能夠掌控那群人生死的王法!
她的眸中裡閃爍着熾熱地火焰,仇恨的種子深深埋在了心底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