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門終于被打開了,少女擡着倔強的小下巴,仍是氣鼓鼓的模樣。
“我不想吃甜羹,也不想吃荷粉酥。”
美婦人蹙着柳眉,彎腰看着少女,耐心道:“那你想吃什麼?”
少女扭過腦袋,冷道:“不知道,你想想。”
少女總是這樣捉弄疼愛自己的親人,因為有足夠被愛的底氣,才會肆無忌憚地傷害他們,看着他們不被自己原諒,而傷心着急的時候,少女心裡便會有一種勝利的得意的滋味,像是得到一種報複的爽感。
難怪啊,後來的江城掐着她的肩膀,冷冷道:“眠眠,你還真是夠卑鄙。”
對啊!我江輕眠就是卑鄙。
大不了,你們可以不喜歡我啊!
可是,他們怎麼舍得,娘親在廊下長長憋下一口郁氣,耐心地報着菜名。
“奶酥糕?”
少女搖頭。
“雕花蜜煎。”
少女繼續搖頭。
“那你到底想吃什麼啊!”美婦人也終于抑不住自己的火氣,語氣着急的有些重了。
江輕眠偷偷看了她一眼,小眼睛滴溜轉了一下,見好就收。
“那就奶酥糕和雕花蜜煎吧”
“哼——”美婦人也冷哼了一聲,端着食案離開。
江輕眠探着腦袋,看着自己娘親走向的是廚房,這才放下松了一口氣。
廚房的燈火亮着,美婦人在食案前忙碌着,個子高挑的少年江城在竈台旁生火,協助着師娘做吃食。
江輕眠早就餓得肚皮叫,偷偷咽了好幾口藏着的糕點。
終于,美婦人将食案的兩樣吃食重重的放在江輕眠的面前,沒好氣道:
“江輕眠,你今天晚上不吃完,不許睡覺!”
都叫上大名了,估計是氣着了。
江輕眠偷偷咽了一口水,佯裝不在意的低頭繼續咽着新送來的食物。
為人子母,做人娘親,真的是既甜蜜又容易受傷。
少女不吃飯,做娘親的怕餓壞了身體心疼,少女吃太多,做娘親的又怕撐了身體心疼。
最後,少女隻是趴在耳邊,甜言蜜語誇了幾句,小聲道了一句錯了。做娘親的便忍不住揚起嘴角,大度的原諒了少女。
美婦人親昵地牽着少女的手離開,和好如初。
桌案前剩下大半沒有吃完的糕點食物,像是眠眠心底富足到可以随意揮霍和浪費的溺愛。
後來,眠眠長大,要談婚論嫁。
娘親纏着金絲銀線,在夜裡的燈下給眠眠繡嫁衣裙褂,江楓被明亮的燭火閃的睡不着覺,翻來覆去最後起身埋怨道:
“你心裡就隻有眠眠一個女兒是吧!”
“誰家出閣的女兒,不是自個繡嫁衣,還要娘親一針一線的繡啊!”
美婦人扭頭嗔怒道:“人家女兒是出閣,我乖寶是嫁到自己家裡。”
“我這做親娘的,又是做嶽母的,當然想看自己女兒穿的漂漂亮亮的,當最好看的新娘子。”
“再說,你女兒什麼性子,你不知道!”
“這麼繁瑣的嫁衣,她能坐得住一針一線的繡出來,我當然要幫着她!”
江楓索性找塊黑布蓋在自己眼上,擋住亮眼的燭火,翻身側睡裡側,不滿地嘟囔道:
“你就寵她吧!”
美婦人歪頭得意,呸道:“我樂意!”
可惜,那件嫁衣沒有繡完,娘親就中毒了。
大口大口的污血,吐在了紅色的羅裙上,像是黃泉路上開出一朵朵彼岸花。
匈奴的鐵蹄逼近了居庸關,她的父親和師兄師姐,卻都要在這個時候離開……
她拽着父親的衣擺,哀求父親,不要走,不要離開娘親。
美婦人蒼白着臉,身子搖晃地如風中殘燭,她滿眼眷戀不舍地望着那熟悉且寬厚的肩膀。
她眼裡的淚水,噙着,緩緩一顆顆落下。
江楓心疼地回頭,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抽噎道:“眠眠,隻有我走,你娘的毒才能解。”
“你們要好好的,爹爹……”
“很快就回來……”
騙人!都是騙人的!
楓橋山莊一共走了三十二個人,威嚴嚴肅的爹爹,溫柔善良的二師姐,
還有……大師兄,江城。
直到,她心如死灰,将整個楓橋山莊炬之一焚,都沒有等來一個歸人。
她美貌虛弱的娘親,死前仍最記挂的就是她的眠眠了。
“眠眠,别去找你爹的屍體,危險……”
“去找你喬表哥,他們會護着你……眠眠”
“娘親,害怕你過得不好……清明燒紙給娘,讓娘好好看看……寶……”
“娘親——”
十年前,少女的喚聲撕心裂肺。
十年後,竹林裡,寒無衣跪在地上,用顫抖的聲音,低聲哀喚着。
“娘親——”
在無人的地方,她捂住眼睛湧出的淚水,露出了脆弱,她抽噎:
“娘親,眠眠過得不好……”
“過得一點都不好——”
不遠處,有道黑影如竹葉般悄無聲息地落下。
是一襲綠衫白衣的百曉生。
他長歎了一口氣:“江城,江輕眠已經死了,寒無衣又能撐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