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存在,星星就活該被看不到嗎!”
“既然如此,那我就殺死月亮。”
“哈哈哈哈哈哈!殺死月亮!”
說這話時,他已經失去了理智,雙眸猩紅,言語癫狂。
寒無衣垂眸諷刺一笑,有着說不盡的哀傷。
“厲城主,你師兄,他從沒有瞧不起你。”
候天暝擡眸,眼神偏執地地看向寒無衣,卻聽她說:“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當年,鴉殺曾來過楓橋山莊,應父親之邀,來為師兄師姐鑄劍。
那日剛好是她與江城決裂,江城離開山莊之日。
山莊裡沒有人願意理她,師兄師姐都依依不舍地在山下告别江城。
江輕眠一個人窩在角廊哭泣,卻遇到了宿醉醒來,伸懶腰的鴉殺,他笑起來滿臉都是褶子,桃花眼挑着很和藹。
鴉殺問她為什麼哭,江輕眠不肯說。
但是鴉殺都知道,他望着山下青年牽着一匹瘦馬離開,歎了好長一口氣。
他摸着她的腦勺說:“師兄,他很愛你呐。”
鴉殺眼裡有着一種她看不懂的哀傷,年幼的江輕眠總覺得他說不是江城。
後來,寒無衣終于知道,那所謂的愛是什麼,不是男女之情的愛意,也不是情色上的愛欲。
那是一個寬厚的兄長,對倔強委屈的師弟師妹的疼愛和無奈。
“眠眠,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我也曾故意輸給自己的師弟,想要換取他對我的親近。”
“可是,直到我被趕出師門,我的小師弟,都沒有再喊過我一聲師兄。”
鴉殺被趕出師門,候天暝并不知道。
鑄劍大會失敗的那天,師傅将鴉殺喊到屋子裡,發了好大的脾氣。
師傅看出他故意輸掉比賽很生氣,告訴他,這不僅不尊重候天暝,更是不尊重自己,不尊重自己的道,師父罵他不配鑄劍,将他趕出師門。
可青年的鴉殺很倔強,他傲氣地說,不覺得後悔,隻是輸掉了一場鑄劍的比賽,他不在意。
他不在意鑄劍帶來的聲名和輸赢,劍斷了,還可以再鑄,但是親情斷了,便續不上了。
他在輸赢和親情裡,選擇了師弟。
“如果你覺得我擋住了你的光芒,那我便遮掩一生,藏在黑暗裡。”
“我當時看出他很想赢,我隻是想讓他開心。”
“我不想他冷冰冰地對着我,我會很難過的。”
那時,江輕眠問他,明明可以赢,最後不覺得可惜嗎?要是赢了,那他就是年少成名的第一鑄劍師,要比現在風光得多。
那時的鴉殺,說了一句,那時的江輕眠,聽不懂的話。
“輸赢不重要,成為首席鑄劍師也不重要,師弟最重要!”
那個天才的青年,一生波折,被趕出師門。落寞半生,最後晚年稍加得意,卻又落得斷臂抽筋的下場。
他最後一定非常難過吧,才會在師弟說恨死他的時候,才會在師弟罵他,你憑什麼覺得我會輸給你,你就是瞧不起我,你怎麼認定我一定會輸的時候……
選擇咬舌自盡……
“夠了!”
“閉嘴!我不信!我不信你說每一個字!”
候天暝已經瀕臨崩潰與絕望的邊緣,他手裡的劍揮舞着,眼看着就要抹掉蕭缙的脖子。
霎時間,一道黑影,從礦洞露天的那個小口落下來,一刀劈開了候天暝,将蕭缙推出去。
是悄無聲息離開的瘦弱少年展一鴻。
隻有他,才能從這個窄小的小口落下來。
候天暝失去了人質,便瘋狂地砍向少年。寒無衣擡起一劍,快如鬼魅擋住了候天暝,又一劍将他打飛出去。
一個鑄劍師,怎麼可能是鬼見愁的對手。
寒無衣那一腳用了狠力,候天暝吐出來一大口鮮血。
他眼眸猩紅,裝着的是恨,是不甘,是痛苦,是怨怼,可他眼角的淚卻伴随着一聲聲的獰笑流了下來。
“我不想殺他!”
“我本不想殺他的!”
“我一直都恨他,都嫉妒他,你們總覺得他好!”
寒無衣憐憫地看着他,若不是後來事過境遷,她和江城會不會也是這般慘烈的結局。
“對了,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鴉殺并沒有騙你,他鑄劍時随性随心,從沒有刻意記錄自己要在青銅裡放置的材料比例。”
“而且,他每次鑄劍,都會喝得酩酊大醉,亂砸一通。”
“你斷筋問他制作方法,可他自己,是真的不知道。”
“鴉殺的每一把劍都是絕世之作,是因為,他自己也再鑄造不出來一模一樣的。”
“候天暝,我隻能告訴你。”
“你的師兄,他是個天才。”
候天暝嚅動着嘴角,咬破的唇瓣流出了血,他不甘的眼裡流出來兩行濁淚。
他耳畔忽然響起來幾十年前,兩道熟悉的聲音。
少年憤憤:“師兄,你為何不肯告訴我鑄劍的秘訣。”
青年無奈地揉了揉他腦袋:“師弟,師兄真的沒有秘訣。”
“你騙人!”
“好吧好吧!你就當師兄騙人。走啦,師兄帶你去喝好酒。”
“農桑酒有什麼好喝,我以後要喝柳浪山莊千金一壇的美酒。”
青年爽朗一笑,道:“哈哈!好!以後師兄買給你喝!管夠!”
再擡眸時,候天暝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很多。
他顫抖地拿起了那把劍,師兄送他的那把劍。
歸心,歸心似箭。
這是鴉殺最最得意的作品,歸心劍很纖細,劍身流光溢彩。
“我這一生,都想要超過他。”
“可惜我,永遠都造不出這麼好的劍。”
天色破曉,黎明雪吹進了礦洞。
在那一束溫暖的光輝照進他身上的那一刻,他擡眸仿佛看到了,那個他最讨厭的人。
一雙桃花眼上挑,笑的滿臉堆起了褶子。
原來,我們都這麼老了……
“師兄,我錯了……”
候天暝跪在青鋒城的大雪裡,用師兄送他的那把青銅劍,自盡了。
等到衆人從礦洞裡走出去時,雪又落了下來。
恍惚間,寒無衣在那一片光影裡,仿佛看到了那一襲濡雨色衣袍,高大熟悉的身影轉身看向她。
“師兄,你為何要故意輸給我?”
後來的江輕眠,和江城在一起後,問出了心底的疑問。
江城一笑,輕撫她眉眼的失意,輕道:
“眠眠,輸赢不重要。”
此時,寒無衣望着天際蒼闊,茫茫一片。
是啊,這世間有太多比輸赢更重要的東西,也有很多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
江輕眠死在了過往的路上。
寒無衣孤身一人走在風雪中。
縱然此時她身邊站滿了人,卻再無一人是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