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喝藥用早膳,之後寫寫話本或發呆,身子舒服些的時候便幫着她和雨眠做活。姑娘精神不濟,午後淺眠一會後便常常頭腦發昏,時常在廊下坐着便會睡着;
而她醒後,便是幫忙做些針線活計或是坐在院内神遊,于是太陽落下,晚飯後一天過去。
瞧着賀文茵苦瓜般的臉,月疏默默心道,老太太一日都要看看戲班子,和她那些狐朋狗友賭錢逗樂呢。姑娘倒好,小小年紀便一把年紀了。
但想着想着,她又難過起來。
因着早些年賀文茵其實也并非這樣。她和她們一起挑花草裝飾院子,糊了個大缸養了别人家不要的金魚,煞有介事地看了《周易》給院内東西挪位置,找了幾大筐小石子給院裡的泥地一鋪便是好幾個日夜。
……隻是後來,姑娘的身體越發地差。差得近乎不能下榻,好幾次都要沒了氣息,人便也漸漸疲了下去。
瞧着空空如也,隻有幾支賀文茵手雕木簪的匣子,月疏罕有地默然一陣,許久後才撇撇嘴将手中大夫人的婢女送來的銀簪砰一下摔至桌上,嘴裡罵罵咧咧地快步出門去了。
“月疏,月疏?怎麼了……哎呀,怎麼走了?”
瞧着她臉色變天一般又撅嘴又生氣,賀文茵一時摸不準是怎麼回事。然而還沒等她細問,月疏複又雄赳赳氣昂昂地拿着一籃子粉花,爆竹一樣跨進屋來了。
“咱們有骨氣,才不要他們的東西!”
雨眠瞧見那籃子還沾着露的花,皺眉道:“你又去糟蹋院裡的花兒了?”
“是那幾叢朝天子。”月疏難得輕手輕腳地将花兒簪在賀文茵發間,“我不摘它今日也會謝,左右明日還能長出新的來——姑娘瞧瞧?是不是美極了?”
賀文茵應聲擡頭。
鏡中的姑娘面容姣好,身着蔥綠比甲并茶白圓領對襟,隻簡單挽了頭垂挂髻,卻偏偏戴了幾朵淺粉的花兒——倒是比戴銀簪看着活潑了不少,活潑得都有些不像她平日的樣子。
“美吧?”月疏瞧着她愣怔的神情頗為洋洋自得,“姑娘方才十四呢,就要這般打扮才好。”
“是好看。”不久後,賀文茵也緩緩笑了,“走吧。”
……
三人從春山院出來,便從側門出去,徑直上了早已在道上等待的馬車。
賀文茵瞧着大夫人似是想同她說些什麼,但車架裡頭屬實是舒适暖和的,以至于她一個眨眼,竟就直接沉進了睡夢中去,再一個睜眼,便已然到了地方。
賞花宴所辦之處是在京郊一處名喚菊園的園子裡,歸屬于宋國公府。而宋國公府當今家主宋國伯不問世事已久,唯寄情于山水,眼中少有門第之分。因此,原先無人問津的平陽候府方才能拿到兩份請帖。
然而似乎事實并非如此?被擋在門口的賀文茵垂首跟在大夫人身後,聽着她與門口的管事說了半天也未曾說出個結果來。
“……非是奴才為難,隻是咱們府上确是隻為平陽候府發了一份請帖,于理便是隻能放一位主子進去裡頭的。”管事守在門口,無論如何也不叫賀文茵進去。
大夫人語氣平和:“賞花宴本就是為京中愛花人士所辦,便是多一人有又何妨?”
“這……”管事最終拿過請帖,歎氣側了側身,“也罷,想來若是伯爺在此,也不會為難二位。隻是下次還請夫人看清請帖數目,莫要叫咱們辦事的為難了。”
賀大夫人并不在意這插曲,隻是溫聲道謝,随後叫賀文茵同她進去。但方才的事情似是已然在來往的賓客間傳開了,她一路過來,陸陸續續聽到了不少取笑指點的聲音。
她穿過來的這個朝代不存在于她記憶中的曆史内,隻時代進程似是與明清有些類似,江南一代已然出現了自由雇傭勞動的手工工場,朝堂上則是以文臣為重。
至于平陽候,雖說他是曾為實權武将,可也總有自持清高與規矩的文臣及貴族世家看不上平陽候的屠戶出身與做派。
何況近些年雖說小亂不斷,卻也隻是那些大将軍的活計。平陽候本人除去爵位外僅是封了個不上不下的虛職,一天最大的工作便是挺着日漸膨脹的肚子上朝混臉,本就無甚結交的必要。
也因此,平陽候尋了那麼些年,才為賀文錦尋到了謝家的婚事,那人還隻是旁支中的旁支……
忽而,賀文茵發現了一道似乎正在往自己這邊來的男子身影。
要知道在這宴上,尋常百姓隻能進外院。
而内院則是文人雅士一間,官宦人士一間,後院才是一幹女眷。隻是賞花宴有些相親大會的性質,故而男女大防并不嚴格,男客是可自由出入後院的。
隻是遠遠看着這人,她覺得像是自己此前見過一般很是眼熟。然而從步态及身形來看,他怎麼也得年過半百,她如何會認識這樣的人?
來不及多想,賀文茵内心突然有種詭異的預感警鈴大作起來。
雖說這極其荒謬,也極其自戀,但她仍是這麼想的——
這老東西不會……看上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