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今日故去夫人的嫡長女賀文錦居首位,次位是個她沒什麼印象的小女孩,再下才是同為庶出的二姑娘賀文皎。
大夫人添給她的椅子則正好在最末。
方才坐下,一旁的賀文皎便掩面沖賀文茵微微一笑道:
“我本想着待你病好便去探望,誰曾想三妹妹竟一病便是一整個夏日,倒叫我一片關懷之心不知要往何處去了。”
“——呦,瞧瞧這是誰來了?”
賀文茵還未曾回了她的話,便被另一道清亮的聲音搶了話頭。
她扭頭一瞧,說這話的少女約莫十一二歲出頭,穿一身藕粉圓領對襟與豆綠滿褶裙,戴粉白雕花耳飾,并顯得十分嬌俏可人。
在腦内回想一番,她仍是無法将這女孩與她記得的家中女眷對上号。
隻好緊急向身後的雨眠伸出手心,随後手上便被輕輕劃了個“四”字。
而這女孩瞧着賀文茵面色不變,竟轉轉眼珠後改去扯了旁邊身着金紅豎領長大襟,儀态散漫的女子的袖邊。
“文錦,好姐姐,你瞧見了沒,是誰來了呀?”
随之而來的是茶盞被砰地砸到木幾上的聲音。
——那青瓷的物件幾乎要被賀文錦碾碎在手中。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怒色,徑直向賀文茵的面前砸了一隻湯匙。
那女孩見狀,終是笑得開顔:
“姐姐怕是不認得我罷?我是賀文君,你在家中行四的妹妹,可要記得啦。”
……這個侯府真是越發熱鬧了。
賀文茵平靜地拿手絹拂走眼前的瓷片,接着垂下眼睛去扮她的透明人。
“祖母今日喚你們來,是因着過些日子會有場賞花宴,帖子遞到了我們府上。”
瞧見這一切後,大夫人的語氣也仍是那般溫和。
她也未曾去管,隻溫吞絮叨地說了些賞花宴的事,約莫半柱香後,便揮手道:
“都散了吧。文茵過來,我給你添些東西,明日納征你也到。”
納征?
聞言,賀文茵先是一愣,再是不管不顧地搖搖頭。
到便到吧,她難道還尋不到一個機會開溜麼?
現下能走就行!
于是,近乎是立刻起身,從大夫人的婢女手中接過小盒,她便帶着兩個小丫頭行禮告辭。
誰知她和月疏雨眠說着話,剛拐過月亮門,卻瞧見了一頂極其顯眼的軟轎。
賀文錦正站在她的院前,一臉嫌惡地瞅着已然爬上春山院匾額的青苔。
而看見她們一行後,她似是打了雞血一般,忽地就露出一個極漂亮的笑來。
“我來給妹妹送些東西。”她的聲音高且亮,
“妹妹不迎我進去坐坐嗎?”
“自然是歡迎的。”
賀文茵面不改色,
“……隻是我近日裡病着,現下又是最容易感風寒的季節。大姐姐若得了風寒,誤了明日納征的大事,那可如何是好?”
似是應景一般,忽地有一條青色的小蛇慢悠悠從春山院的院牆縫中鑽了出來,在距賀文君極近的地方朝她吐了吐信子。
直吓得她連連倒退了好幾步,險些直接撞上身後的擡轎小厮。
賀文茵笑笑,沒再說什麼,從一旁同樣驚慌失色的丫頭手中接過那個小包袱,便帶着月疏雨眠進了院。
進屋後,她拆開包袱一看,果不其然,是件密密麻麻滿是針頭的新衣。
這人的惡意向來如此直接。
賀文茵搖頭,倒也真難為她一點點往上粘針頭了。
月疏湊過來看,随後被吓得差點跳起來。賀文茵安撫般摸摸她的後背,
“不是一早便習慣了嗎。”
她剛有記憶的幾年很難很難。
平陽候是武将出身,将對她姨娘的與仕途不順恨意全部發洩到了幾歲大的她身上,幾乎隔幾天就要來一趟。
而直到賀文茵快丢了性命,平陽候的暴行才被老太太制止。
那時她輕飄飄地掃了眼一旁幾乎要沒了氣息的她,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一隻家畜的死活。
“權當是沒有這個女兒,每月給些銀子,任她自生自滅去吧。左右以後嫁人了對你有用,還能傳個愛女的美名。”
于是自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過去後,賀文茵身上便全是深深淺淺的傷疤,病着的日子也愈發地多。
而也是自那之後,餘氏便成了一個禁忌。
畫像被盡數銷毀,閑來問起便答是急病死了。
左右不過是一房不受寵的妾室,或許如今隻有平陽候府的老人記得餘氏是何模樣了。
後來平陽候又忙于戰事常常不在家,家中由大夫人管着,久而久之才少有人記得賀文茵其人,她也方才能活得松快些。
“好啦,不氣了。夫人不是送了些首飾麼,咱們挑些出挑的賣了,今晚吃鍋子如何?”
賀文茵看向不知何時走過來,對着那件衣服默不作聲的雨眠,又看了看一邊紅了眼圈的月疏,稍有些不知所措地猜着說:
“……我猜你怕是在李嬷嬷那受了氣吧?我沒什麼本事,沒法替你揍那群人一頓,隻能掏些私房錢給你。要不你和雨眠去買些你們愛吃的點心?”
然而二人仍是一幅沉重表情。
賀文茵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說什麼能讓她們開心點。
完蛋,這該如何是好?
……
金玉堂内。
賀文錦方才受了驚吓,此刻正依偎在祖母的懷中,斷斷續續講述着自己敲打賀文茵不成反被戲弄的經曆。
房内亮堂,炭火也足,但她仍是陣陣後怕,覺得渾身都發冷起來。
“說起來,那小孽障也該定親了。”
老太太撫着她的背,用哄孩子的語氣和藹說道,
“放心,你父親和我斷不會便宜了她去。”
“當真?”
賀文錦仰起臉來,露出哭紅的眼睛,
“祖母不騙我麼?”
“自是當真的。”賀老太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