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見薇狄絲奪門而出的時候，江妍知道自己完了。
纏繞在手中的生命之線，把她牢牢地固定在距離薇狄絲不到十米的地方。沒錯，生命之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給予薇狄絲的祝福過于不符合常理，或許還要再加上她選擇了當薇狄絲的守護靈的緣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在天空看不到薇狄絲的生命線，唯一能看到的一條，正捆在她們之間。
也是因為這個，她沒辦法離開薇狄絲，隻能分出一縷神識去了解人界的情況。
她正絞盡腦汁想着這次怎麼糊弄小屁孩。
小時候的薇狄絲是真的活潑可愛讨人喜歡。會撒着嬌讓斯泰因沃爾給她講睡前故事，也會乖乖地蹲在一旁等在田地裡忙活的斯泰因沃爾。江妍本以為小薇狄絲的童年就會這麼平平淡淡地過去。
但誰也攔不住孩子的好奇心。
那天，小薇狄絲悄悄溜進了森林。她忐忑地跟着小薇狄絲，祈禱斯泰因沃爾早點發現小家夥不見了，跟着她留下的痕迹找來。在吓跑了無數個試圖靠近的冥界生物之後，江妍被小薇狄絲的尖叫聲吓出一身冷汗。
穿着簡陋布衣的小薇狄絲似乎被散落在地面的樹枝絆倒了，在确定到小屁孩并無大礙後，江妍松了口氣，隻等小孩自己爬起來。
可這時江妍意識到不對勁。小孩在跌倒後就再也沒出聲，起身的動作十分緩慢。
江妍看向薇狄絲的前方。
那是一條蛇！
之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冥界生物上，導緻她竟沒發現附近有這麼一條大蟒蛇在暗處伺機而動。
江妍幾乎是僵直在原地了。即使她知道那蛇傷害不到她，她還是本能地感到害怕。
她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見如此具有攻擊性的生物。
小薇狄絲起了身，她渾身都在發抖，然後她猛地轉身向反方向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
手上傳來隐隐約約的拉扯感，江妍這才回過神來。
沒用的，這幾乎是一場毫無懸念的追逐。她倒是無所謂破壞生靈的命格，可如果被薇狄絲發現...
“啊！”
滿地的枯枝敗葉被砸得嘩啦響。幾乎是同時，江妍凝聚神識，向飛過來的巨蛇抛出一光束。頃刻間，巨蛇重重地砸向地面。
江妍回過頭不禁松了口氣。
她差點忘了，面前的這位可是在胚胎時期就能使百花綻放的精靈國公主。小薇狄絲把自己環在了層層疊疊的植物枝幹裡，就像最初她母親保護她那樣。
江妍踏着滿地的植物殘骸，向受驚的小孩走去。
“誰？”她的聲音還在顫抖，江妍竟分不清那語氣是害怕多一點還是期待多一點。
“咳咳。”江妍清了清嗓子，确保小薇狄絲聽不出聲音的性别與聲線特征，“我是光明之神巴德爾，孩子，不要害怕，我是前來保護你的。”說着她散出無數熒黃的光點，鑽進小薇狄絲的堡壘中，包圍在小薇狄絲的堡壘周圍。
“好漂亮..”小薇狄絲似乎放松了一些，但聲音還是沙啞着的。
江妍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真的是神明巴德爾嗎？斯泰因…大祭司很喜歡你。”小薇狄絲疑惑道。
“我知道。”
“可是...你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為什麼？神明救人需要理由嗎？江妍無比抓狂。
當然，面對七八歲的小孩不能這麼回答。
“是因為...你平時的禱告很認真，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江妍忍不住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這樣還能讓小屁孩乖乖地待在神廟不要亂跑，一舉兩得。
“可是...我并不認真，我還偷偷睜眼...”
這孩子，怎麼這麼實誠呢...
像是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及其危險，得不到回應的小薇狄絲慌了起來，連忙說道“你能不能不要走，我以後會好好禱告的，我保證。”
“我不走。”說着，江妍靠着大木球坐了下來。
耳側傳來植物間摩擦的悉索聲——小薇狄絲将她的堡壘開了一個洞，足夠讓她看清本該坐在那兒的人。
可江妍知道，她看不到的。即使她已經到了人界的維度。
“我看不到你...”小薇狄絲似乎有些失落。
“我在的，我一直在，隻要光在，我就一直在，不要害怕。”江妍輕聲安慰着女孩，又将光點增加了幾倍。
女孩聽聞又縮了回去。
“神明大人。”這是江妍從沒在女孩那兒聽到過的低落與深沉。
“斯泰因沃爾說，她是循着我的笑聲找到我的。她在森林邊上找到了我。”江妍不知道怎麼形容她從那聲音裡聽到的情緒，平緩的語調或許很好地掩藏了它，但江妍似乎看見那平靜湖面下所埋藏的洶湧，那是女孩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悄悄埋起來的灰色種子。
“她說見到我的時候覺得我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孩，她還說，我的爸爸媽媽一定很愛我，因為我看起來被照顧得很好。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才讓他們把我送到這裡，在這之前，他們一定虔誠地向神明乞求過命運的眷顧，所以才讓她遇見了我。”
“但是我看不到。即使我知道斯泰因沃爾說的是真的，即使我知道我的爸爸媽媽是很愛很愛我的。
可是當我看着這裡的每一顆樹，每一次日出日落，甚至是每天清晨起床睜開眼，我的潛意識都在想，為什麼呢？”那顆種子似乎在薇狄絲的每一次思想中茁壯成長，它的根逐漸融入她的骨血，成為她的一部分。
“我沒有感受到一刻他們對我的愛，我卻要至死不渝地堅信他們是愛我的。而我有充分的理由說他們不愛我，可道理卻告訴我這是不對的。”
江妍透過那個縫隙看向女孩，那是一片紗布，虛無缥缈的紗布。
那是她的紗布，還是嬰孩的小薇狄絲在她們分别前緊緊的揣着它，卻又在不久後迎來了第二次抛棄。
小薇狄絲将這條紗布随身攜帶着，那是小薇狄絲對父母唯一的念想，卻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但她始終想不到，女孩的想法竟是這樣的。
她突然想到從前“老師們”說，她們所做的事，是很偉大很偉大的事。
她們所創造的“生靈”，一個個可以在世界裡找到歸宿的靈魂，一定會很感謝她們。
因為這些微世界受益的人們也一定會很感謝她們。
可她看不到。
看不到這樣做的意義。
她或許能明白薇狄絲的情緒，但她跟自己不一樣。她擁有他們實實在在的愛。
而她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