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天病怏怏的,要死了嗎?
廚房裡,傳來陳姨和黃姨的對話:
陳姨嫌棄着:“我讓您買條生魚,買點瘦肉,你怎麼淨買牛肉片?三少爺剛動完手術,吃不得這個!”
黃姨做的東西幾乎都是歸秀蘭老家四川的口味,平時吃吃就算了。陳姨緊張那孩子,上次唐晔哮喘發作、那幾天吃不下東西,都是陳姨開小竈給他炖湯煮粥,做些符合南粵人口味的餐品。
但這次唐山海夫婦不在,黃姨推說南粵前段時間潮濕、自己手風濕痛,連飯也懶得做,陳姨的開小竈變成大鍋飯,照顧唐晔之外還得負責全部人夥食。
“二少爺喜歡吃!這些天光跟着喝粥水,都把二少爺餓瘦了!”這婆娘倒是會讨好主人家。
“那你倒是做飯啊!本來你買牛肉也順道買塊瘦肉好吧?”
黃姨不耐煩地說,“沒有了沒有了,找不到好肉!”
唐天從唐晔房裡走出來說,“您倆小聲些,樓上都聽得到了!黃姨你有空,幫我倒杯水給小晔。”
黃姨從二少爺手裡接過杯子,倒了滿滿一杯水,大踏步走進唐晔房裡,重重地把水杯放在床頭,水灑了出來,有幾滴甚至甩到唐晔臉上。
唐晔半睡半醒間被驚得突然睜大眼睛,看着那惡婆子走出房門,站在門口罵罵咧咧:“什麼病鬼!也配讓二少爺給端茶倒水。喝吧喝吧,喝不死你這病鬼!整天隻會躺在床上讓人伺候,不知道的還以為做了什麼不得了的大手術、要死了呢!”
“黃姨,你在說什麼?!”唐天難以相信這麼難聽的話會從一直在自己家服務多年的保姆嘴裡說出來,更難以想象,病成這樣的小晔聽到這話該有多難受。
陳姨急得從廚房裡跳出來,揮舞着大手就扯她腦門上的頭發:“閉嘴!你這腌臢破爛貨!你不願伺候他就滾回你鄉下去讓人伺候,擱這兒來撒潑!”
唐天一陣心疼,“你給我道歉!”他也對黃姨大吼。
“快說!不然我扇死你!”陳姨氣得不行,農村婦女的力量顯著,一手薅住黃姨的頭發,一手蒲扇似的來回扇得黃姨臉頰都紅腫了。
“好了好了,我嘴賤,不會說話,行了吧?”黃姨初時還用手擋了兩下,奈何陳姨下了死力氣,實在拗不過,便無賴地應付道。
陳姨還想再打她幾巴掌,但鍋上的白粥在翻滾,隻好松開她回到廚房。
唐天已經無法顧及這兩個保姆争吵,他急匆匆進去弟弟房裡查看情況。他輕手輕腳地擦幹床頭的水,擡頭卻看到弟弟閉着眼睛,臉上殘留着不知是水痕還是薄汗。他伸手給他擦掉臉上的水,弟弟卻輕輕地把臉轉了進去。
這時,唐笑處理完事情又急忙開車回到家。一進門就留意到廚房裡外,兩個互相黑着臉的保姆。她不明所以,問黃姨,黃姨避重就輕地說:“我沒買瘦肉,那陳家的就說我對兩位少爺不上心。這保姆喲,越來越難做了喲!”
唐笑看着她臉上的紅腫,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這邊陳姨剛想反駁,又想着要是把這些難聽話說一遍,既浪費時間又誤了煮粥,便冷着臉,隻說,“叫她買瘦肉買生魚,卻啥都沒買到。”
唐笑打開手機app下了單,就洗手進房間看望小晔。
唐晔已經再次入睡,畢竟急性炎症發高燒,又才剛做完手術吊了好幾天抗生素,體力再好也抗不住,何況他一直體質偏弱。這些天他一直昏昏沉沉。
唐天呆呆的一直看着弟弟的側臉。良久,唐天才查覺姐姐回到,他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姐,他會死嗎?我突然很害怕。”
“這倒不至于,微創手術說大也不大。”
“但他為什麼還是這樣,毫無反應?我怕他死,”唐天點點頭,又搖搖頭,“更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他。”
唐笑默默地翻了個白眼。我的好弟弟喲,從小論起羞辱小晔,你唐天認第二,也沒有人敢認第一了,現在做出這副樣子,又是鬧哪出?“你小子長點心吧!”她歎了口氣。
這幾天唐天每天早上早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進弟弟房間看他。被姐姐逼着出門上課,放學後也直接回家照顧弟弟,連陳姨都表揚他長大了會疼人了。
一個多星期,唐萬裡和唐山海夫婦終于從美國回來,下了飛機就直往家裡趕着回來看望唐晔。
知道主人家回來,連唐家老太爺也要來,黃姨的手突然好了,又能幹活了,今天還特勤快,早早買好新鮮的肉菜,做了豐盛的午餐,還特别主動地給三少爺煮好粥、蒸了水蛋。
唐天剛塞了弟弟吃完一大碗水蛋,現在把他扶下樓,在沙發上坐定。
唐晔吃了東西,精神好了些,挨着唐天和唐笑坐着,兩個男孩一起逗着大姐從住處帶過來的萌萌狗狗。
看着小孫兒瘦得臉都尖了,完全褪去了最後一點兒嬰兒肥,眉眼間疏離淡漠,唐萬裡看在眼裡,心裡翻騰,但表面卻不動聲色。
唐晔一邊禮貌地回答老人家,一邊漫不經心地撓着狗狗的下巴。陳姨站在他身後不遠,事無巨細地向主人家補充說明。
這時,唐天說:“爸媽,爺爺,這次小晔突然生病,您幾位都不在。幸好陳姨一直耐心照顧,小晔才慢慢好轉,但黃姨呢!讓她買菜推三阻四,小晔發高燒時讓她倒杯水她還沖着小晔吼,說些難聽至極的話。我覺得黃姨并不适合照顧我們,我們不要她在我們家了!”
黃姨正好在廚房裡豎着耳朵聽着,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小跑到他身邊彎腰說道:“我的二少爺,我那天不是已經向您道過歉了麼!…況且,況且,這麼多年,都是我一直給你們打理餐食的呀!”
唐天想起前幾天唐晔躺在床上無助的身影,弟弟從小到大受了自己不少折騰,多次就是黃姨吳姨這兩女人有意無意在自己耳邊聳湧。自己前幾天已經向小晔保證不會再讓她倆接近他,等媽媽一回來就提出讓黃姨走。
但是,黃姨也的的确确一直在他們家任勞任怨,平時對自己也稱得上盡心盡力。
唐天的心軟了軟,轉臉看了一眼弟弟,又對黃姨大聲吼說:“您不尊重的是三少爺,跟我道歉有什麼用!”
黃姨眼神一轉,立即蹲跪在唐晔身邊:“三少爺,我……我那天是犯糊塗了呀!那天事情多了去,沒來得及倒水服伺您,是我不對哈,阿姨給您道歉!”
唐晔輕笑了一下,根本沒看她。
唐天問:“隻是這樣?!”
黃姨繼續說:“……還有,說了您幾句……真對不起哈,那些天您一直病着,我又要幫着跑醫院又要回來做飯買東西什麼的,事兒一多,腦袋就糊塗了,随口說了些抱怨的話,得罪了您,阿姨給您道歉!您别放心上。您一向好脾氣,這次就原諒阿姨吧……”
陳姨見她如此厚顔無恥:“你這人!嘴裡有一句良心話沒!”氣得樸實不擅長說話的她忍不住一手拍在沙發背上。
歸秀蘭一聽就了然。這幾個月,她這兩個遠親黃姨和吳姨,沒少在人前人後對這個來曆不明的三少爺說三道四,有時候甚至當面就敢給他臉色。不過唐晔也從不理會她。但這次,連她倆一手帶大的唐天都看不下去了,看來當時并不止“抱怨幾句”那麼簡單啊。
黃姨啰哩啰嗦地對唐晔說着請求原諒的話,眼神卻不斷飄向歸秀蘭和唐天。
唐晔一邊撩着狗狗的下巴,一邊慢條司理地瞟了她一眼,說道:“黃姨,讓您離開唐家,這個決定是你的二少爺提出的,我這樣的人哪有資格發表意見呀,您說是不?”這真是把平時那兩婆娘整天挑唆的那些話還給黃姨了。
“不過我建議,媽媽在寫介紹信時,也可以暫時不寫上這件事,”唐晔看着名義上的母親,柔柔地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卻不饒人:“——畢竟,妄議主人家,這個過錯,可是很難再找到下家的。”
這時候唐萬裡開口:“我算是聽了個大概。敢情她一個當保姆的還欺負雇主家的孩子了!秀蘭,這是你家,你這當家的平時怎麼管的他們!”唐萬裡一直認為,媳婦再怎麼不喜唐晔,那也是唐家的小孩,她總不會想他死吧。
黃姨看着老太爺發話,知道無力回天,一屁股坐在地上,手直直地指着唐晔的鼻子:“唐晔,你這有爹生沒娘養的雜種!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善茬……”
“住口!”“住口!”幾個聲音同時響起。唐天跳起來擋在唐晔面前,一把打掉黃姨的手。
唐晔覺得有些眩暈,呼吸開始急促。他輕輕拉了拉唐天的衣角,阻止了他作為唐家長孫的有失身份的舉動。然後對唐萬裡說:“爺爺,抱歉,我有點難受,想回房間躺一下。”聲音有氣無力。說着,不忘站起來禮數周正地向爺爺告退。
唐天轉身扶起弟弟,輕輕地把他帶向自己懷裡支撐着,卻不料唐晔不動聲色地挺了挺腰,離開了他的身體接觸。
歸秀蘭看着兩兄弟上了樓,松了口氣。再讓公公聽到黃姨是怎麼謾罵唐晔,得知她們平時怎麼對他,恐怕也連她自己也少不得要挨說一頓。
陳姨二話不說上前拽着黃姨的胳膊狠狠地把她扯到大門外。
唐山海見父親不悅,忙請父親回大宅休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們一定會妥當解決。
唐萬裡站起來,看着媳婦說:“秀蘭啊,再怎麼說小晔也是我親孫子。你聽聽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說的是什麼話!這在我的面前都敢這麼侮辱他,更别說在背後怎麼糟蹋他呢!要是再有哪個不清不楚的,不管是誰家來的,那可都要好好治治了!”又湊近她低聲說,“看在你二叔的份上,好嗎?”
二叔、二叔,又是推到那早死的年輕二叔頭上。歸秀蘭低頭應和着。
送走公公,她轉頭嚴厲地對管家劉姨說道:“劉姐,剛剛三少爺的意思,老太爺的意思,你都聽清楚了吧!另外,我再強調一遍,如果以後家裡的保姆,哪個敢嚼舌根子的,敢有半點輕慢了三少爺,或是挑拔兩位少爺關系的,都照着這樣,直接讓她走人。”
她坐了下來。心裡又有那麼一點兒氣不過,不是為這隔了好幾層的遠房親戚的蠢婆娘。單是論處事靈活圓滑,唐晔遠在唐天之上。小天這個不争氣的,最近怎麼突然對他變了态度,這遲早讓這野孩子吃得死死的。這麼多年也不長點心眼兒!
把弟弟扶進房間,唐天仔細地拿枕頭墊在他背後,讓他盡量舒服地斜靠在床頭。
唐晔默默看他給自己做這一切,嗤一聲笑出來,低聲說:“哥哥,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細心?”房裡就他們兩人,做給誰看呢!
“誰說!我一直都很會照顧人,姐最近也經常表揚我細心。”他堆出一臉溫柔的笑,看着弟弟,卻突然被他床頭半開的抽屜吸引住目光。
最上面露出爺爺送給弟弟開筆禮的那支毛筆,上面刻着弟弟的生辰,記得上面是“癸”什麼?癸未?癸巳?
他順勢一把拉開抽屜,打開這個長長扁扁的小盒子:“對了,你生日是啥時候,我居然不知道!我查到了今年給你好好慶祝生日好嗎?不過你要快點好起來!”但他突然看到弟弟的臉色并不像被自己逗樂,反而有點不高興?哦對,我剛才應該先問他“可以看看你的東西嗎”?
說起,突然想起,自己7歲那年春節,這個矮了自己一個頭的孩子,前一天才被人從自己身邊一把推開,第二天又捧着據說畫了好久的畫,怯怯又一臉讨好地送給自己,卻被自己當着衆人的面扔在地上,踩了好幾腳,說這麼醜的畫好意思送給自己,這麼醜的小孩也好意思出現在這裡,還把他趕出餐廳。
其實他畫得真好,兩個可愛的小男孩笑得甜甜的,互相伸出小手,差一點就握上了。一看就知道畫的是他們倆。而7歲時的他,卻絕不可能和這個被她們嘲諷地稱為“野種”的弟弟握手、微笑的。
後來幾年,每年過年過節或自己生日時,弟弟都會精心做些手工禮物送給自己,但多少次都被他狠狠地羞辱,再就沒有然後了。
唐晔冷眼看着唐天拿筆、拍照、又看了看自己的臉色、好好把筆放回去。他不置可否地笑笑,笑意未達眼底。
唐晔軟軟地躺下去,感到喉嚨越發緊張,想咳卻咳不出來,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是不是剛才黃姨的話讓你很難受?小晔,你不必在意這些瘋言瘋語……”唐天擔憂地安撫道。
“我沒在意。”唐晔撇嘴道,胸口越來越悶,一陣眩暈襲來,他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強壓下惡心感,想着小睡一下就好。
“那你先睡會兒,等下吃飯時我再叫你。”唐天說着,輕輕地退了出去關上房門。
唐天坐在外面沙發上,皺着眉頭上下翻着橙色小軟件,邊問道:“哎,姐,你說小晔喜歡什麼呀?球鞋?手辦?這麼多年,我居然不知道他喜歡什麼。”
“幹嘛這麼突然說這個?”
“這不剛好快到他生日了嘛。爺爺送給他那支開筆禮的筆上,刻有他真正的生日。剛我查過了,原來是03年7月7日,比我小了一歲半呢。往年都沒好好考慮送他什麼,今年想着送個大份的,也當是慶賀他早日康複呗。”
唐笑有點兒疑惑,“他是03年的?沒搞錯吧?……這樣啊,那手辦或者模型挺好啊。”
“也不知道他喜歡哪個動漫,我好像沒見過他看動漫……究竟喜歡什麼的呢?”
唐笑白了唐天一眼:“難道你不記得以前是誰小時候回去雲山大宅,闖進他房間把他的東西弄爛嗎?他要是有什麼寶貝,還敢拿到你面前?”
“好好好!是我是我!我這就多買幾個,把他房間堆滿,行了吧?……哇塞,這高達超帥,我覺得他喜歡!還有這個……下單!”
陳姨從廚房走出來念叨着:“那婆娘今天倒是勤快,還有一大桌子菜呢,大小姐二少爺還吃點不?……三少爺怎樣了?”
“還在房間裡睡覺呢,您安靜些進去,别吵醒他。”
“就是要叫醒他加餐了。他身子骨還弱着,剛才隻吃了幾口蛋羹,剛又給他煮好了肉粥,少吃多餐補回來。”陳姨邊絮絮叨叨邊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突然,陳姨的尖聲呼救從唐晔房裡傳出來。
救護車很快趕了過來。一家子尾随着着救護車來到醫院急救室外。
一個小時過去了,一位醫生走了出來,遠遠遞給他們一張紙。唐天撲過去搶在手裡一看——
“病危通知書?!什麼鬼!”
醫生無視這個擋在自己面前叫嚣的半大小鬼,轉頭對唐山海夫婦說道:“孩子的情況目前較為嚴峻,由于發生了嚴重的過敏反應,導緻呼吸道嚴重水腫、心髒房顫。我們剛剛已經為孩子進行了氣管插管,并啟動了ECMO治療,以維持其生命功能。目前,我們正密切關注孩子心髒的狀況,期待其能夠盡快恢複自主的正常跳動。然而,由于過敏反應的複雜性和個體差異,孩子心髒恢複的具體時間和效果目前尚無法準确預測,我們将全力以赴進行救治,并密切關注孩子的病情變化。”
“拜托了,醫生!”唐山海連連向醫生道謝。
“哧——”唐天一把把那張病危通知書撕掉扔在地上,沖過去就抓住那醫生的衣領大吼:“我不管你怎麼做,把他救活!”
歸秀蘭急忙拉走他,唐山海連連向醫生道歉:“真的對不起,他們兩兄弟感情好,沒控制住态度,抱歉!”
醫生整理了一下衣服:“請家屬們一定要控制好情緒。”說着頭也不回進了急救室。
唐山海一邊讓秘書找人,一邊連忙給老父親去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