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下因浸透血迹而沉重的外套,随意扔在地上,用手背擦拭臉上的血,他蒼白的皮膚因血而變得鮮活,将死者總會矛盾地充滿活力。
雌蟲們沖開了門,燈光和火一起照亮了這片慘狀,看清裡面後,領頭的利奧波德驚疑不定,高等雌蟲的屍體堆滿了教堂,血流成河,血腥味幾乎要濃郁成霧,雄蟲捧着一盆花,靜靜看着他們,眼睛裡倒映着搖動的火光,卻仿佛沒有一點光能照亮他。
年輕的雌蟲卻毫無畏懼,比利奧波德先一步進入教堂,踩着屍體到了蘭德面前,他舉着刀和槍,像是一把火在燃燒:“閣下,我是巴拿尤克。”
蘭德最後再次掃一遍所有死屍,像是在記住他們的樣子,但他平時從未在意,現在未免晚了些,他第一次有些後悔,他們本來能活下來的,但想要改變,就必須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他又想起西裡洛的預言——雄蟲會被雌蟲所囚禁,我們甚至無法得到死亡的自由。
預言從未出錯,未來永不改變。
但你看,現在不是發生奇迹了嗎?
他閉上眼,感受到脖頸撕裂的痛楚,第一次覺得他活着。
蟻族能在這條路上迎來不同的未來,雄蟲也能,他們不需要誰來救贖,他們掙紮活到現在,從來都靠的是自己,何必将一切都寄托在從未回應的神身上?
伏爾珀斯,我是對的,你輸了。
巴拿尤克高舉蘭德的腦袋宣布:“我們赢了!”
“蟻族将迎來不同的時代!”
年輕的雄蟲渾身都是血,猙獰的疤痕貫穿他的左眼,但他的話語中卻沒有一絲恐懼和怯懦,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力量,他像太陽,照亮了這片被死亡填充的地獄。
他向利奧波德伸出手:“感謝你,我們的盟友,如果沒有你,父親死亡時,我或許會陷入絕望,但你幫我重振信心,我會永遠銘記你的幫助。”
利奧波德靠近他,雌蟲們在他身後擠進教堂,他們腳下踏着高等雌蟲的屍體和血,簇擁他們的新時代。
雄蟲的頭顱落在花盤裡。
利奧波德去抓巴拿尤克的手,要觸碰到時,指尖卻一蜷,停在中途。
巴拿尤克并未因此時的生勝利而感到滿足,下方的雌蟲在歡呼,在痛哭,發洩着好的壞的情緒,而他們年少的首領對利奧波德再次發出邀請:“你願意和我們再繼續前進嗎?”
利奧波德久久未言,他還未從蘭德的選擇中走出來,他現在混亂不已,巴拿尤克哈哈一笑,拍拍他肩膀:“沒關系,的确需要時間思考,但我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畢竟我們有共同的志向。”
利奧波德捂住眼,想要冷靜下來判斷現在的情況,他推開再次來握他的手,張嘴:“不,不是這樣——”他并不是巴拿尤克想的這樣,他一開始并不覺得他們會赢,隻是因為蘭德的要求而盡力幫助他們,但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他想告訴巴拿尤克,自己沒有那種志向,但他再沒能說出口——
“砰!”
響亮而刺耳的槍聲打斷了他,子彈穿過巴拿尤克的頭顱,血液濺到他臉上。
所有的聲音都被槍聲淹沒了,一切都安靜下來,隻有剛剛還笑着的、現在臉上還帶着笑的雌蟲倒了下去。
利奧波德生鏽般一寸寸扭頭,看到了舉着槍的麥達,他滿臉都是疤痕,眼神冷漠到空洞,全場都被這突發的一槍震住,下一秒,他們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喧嘩,勝利的喜悅迅速被怒氣和哀傷吞噬,他們怒罵着哭泣着要撕碎這個雌蟲。
麥達的眼神突然變得驚恐,他急忙躲避,身體卻被輕易撕扯開,他展開翅翼,血液從他背部和翅翼上撒了滿天,他慌張逃竄,卻又看回來一眼。
利奧波德愣在原地,腳邊是蘭德和巴拿尤克的屍體,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神情空白,眼睛一眨不眨。
麥達閉上眼,忍住身體和心髒的劇痛,逃離這裡。
所有蟲都随着兇手離開了,隻剩下利奧波德還站在這裡。
滿地的屍體,他身旁是新增的亡魂,他突然覺得這裡就是一座墳冢,死亡無處不在,什麼都有可能戛然而止,或許他也是,從出生起就要永遠埋葬在這裡,他永遠擺脫不了,何必去追求飄渺而無望的自由?這一切慘狀難道沒有他的原因嗎?他現在要背上多少條命?
他太天真了,他太魯莽了,他太蠢了。
現在一切都完了。
利奧波德緩緩跪下,抱起巴拿尤克,他現在反而有了這個年紀的稚氣,像個做了美夢的孩子,帶着笑閉眼,烏托死後,利奧波德更覺得自己應該承擔起教導他的責任,他已經養過許多孩子了,巴拿尤克也算其中之一,但結局為什麼總是這樣?
他養的孩子們,要麼背叛他、厭棄他,要麼死去,永不見他。
利奧波德閉上眼,輕輕說:“我會實現你的願望,我會替你走下去。”
如果結局是死亡,就當是報應,誰讓我沒有牽住你的手?
他低下頭,血的味道鑽入他的肺,萦繞他全身。
他後悔答應蘭德了。
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斯特猛地睜開眼,捂住嘴沖向廁所幹嘔。
夢裡的場景太過真實,他仿佛身處地獄,到處都是殘肢血肉,甚至現在閉上眼還是那副場景。
卡斯帕為他撫背,焦急道:“哪裡不舒服?”
斯特搖搖頭,緩過來,攤在他懷裡:“卡斯帕,我不能跟你去前線了。”
他得留在這裡,阻止噩夢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