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之上、至尊腳下便是這一點不好,不似海底那般安逸漫長,有時竟連獨自靜靜的機會都沒有。
踩在雲上,你是神,神不該有妨礙神職的七情六欲。一道口喻傳你觐見,憑你方不方便,都得斂起心神速速面聖。
敖無心跟在楊戬後面雲行,一路上誰也沒有同誰說話,隻默不作聲地望着他墨色的鶴氅在風中翻飛,仿佛一浪一浪的烏雲壓城。
如果說,從前她所認識的楊戬隻是不好相處,那麼如今,做了五百年司法天神的楊戬簡直稱得上喜怒無常。
敖無心擡手摸了摸自己唇,被齒尖咬過的痛意似乎猶在。
神殿深處片刻的缱绻,直接穿越千年的時光,仿佛一切都不曾變過,仿佛她仍是他的妻。
可是一切畢竟已經變了。他與她之間,幾經離析,早已回不去了。
她也不想再回去了。
完成玉帝的密令,然後重獲自由,自此天高海闊,便是此生所願。至于其他,既已過去,何必執着。
這時辰并非大朝會,玉帝不在瑤池與王母一起,居然獨自在靈霄殿上召見仙臣,真不像他往日的習慣。
敖無心站在楊戬斜後一步,微微仰頭,與赤金雕檀龍椅上的三界至尊遙遙對視。
……
“你對楊戬恨之入骨,就替朕盯着他,但凡有異動就禀報給朕。”
……
玉帝垂目望着階下司法天神與新上任的執律神,倒是沒說什麼不相幹的。才得的消息,沉香确認大鵬鳥已無靈智,數千年闡修已毀,如今不過是一隻蒙昧兇獸而已。
如今看來,所謂返祖,未必是因為大鵬鳥偷吃了什麼大補之物以緻走火入魔,更像是被人趁機下了毒手。
三界之中,能将闡教大鵬鳥算計到如此地步之人,屈指可數。可此人究竟是誰,卻又毫無眉目,其背後所圖更是難以捉摸。
敖無心用力揉了揉眉心,這些傷腦筋的事情自有頂頭上司楊戬去頭疼,她隻感歎果然虎舅無犬甥,楊戬才把大鵬鳥制服,沉香便查出了大鵬鳥的問題,此等聰慧洞察,實在出類拔萃。
“大鵬鳥失去靈智,此案蹊跷,朕已派李靖父子前去詳查。”
敖無心猛地擡頭。
這件事目前是真君神殿和劉沉香聯手在查,大鵬鳥身周的布防也是梅山兄弟在做,怎麼突然又把李靖父子卷進來?一樁案子而已,竟要動用這許多天廷重臣嗎?
“至于二郎真君,”玉帝不緊不慢,“帶上沉香,徹查寶蓮燈燈芯失竊案。”
空蕩輝煌的大殿随之一靜。
寶蓮燈失竊一事,敖無心聽楊戬簡要提過,沒記錯的話,他已派了梅山老四去查。想必三聖母并未上報此事,不想鬧大,玉帝卻又從何得知?
敖無心偷眼瞥向楊戬,果見他下颌緊繃,沒有立刻接旨,漆黑眸色裡透出一股警惕的冷意,顯然與她同樣困惑。
玉帝的大手在禦案上重重一拍,“楊戬!寶蓮燈燈芯失竊,這麼大的事,你隐瞞不報,置華山百姓安危于不顧,置三界安危于不顧,朕還沒問你的罪,你不接旨還在等什麼?”
楊戬斂去眸中疑慮,從容拱手:“啟禀陛下,小神奉旨捉拿大鵬鳥,如今沉香發現大鵬鳥已失靈智,内情複雜,更該向深挖掘才是,不宜在此時移交任務。”
“楊戬,此案本就是朕交給哪吒的差事,中途他被大鵬鳥所傷,這才勞動你出手降妖。如今大鵬鳥已被制服,後續一幹事宜還是交還給李家父子去做,免得叫你二郎神搶了功勞,回頭李靖那厮又怪朕偏心。”
說到最後一句“搶了功勞”雲雲,自是玩笑話。玉帝大笑起來,三界之主的威壓藏在笑聲背後,仿佛對楊戬隐瞞不報的怪罪還未散去。
“至于燈芯失竊案,事關你本家胞妹,由你和沉香去查順理成章,總不能反過來叫李家父子去管楊家之事吧?”
的确,三妹的寶蓮燈出了岔子,若交給旁人去管,楊戬也不能放心。如今大鵬鳥這個棘手的案子丢了出去,騰出手來,自然輕松。隻是,中途變換任務,總覺得古怪。
一直到走出靈霄寶殿,敖無心也沒明白玉帝為何召自己一同觐見。明面上,沒有一樁差事與她直接相關。
除非,是為了再次提醒她那道契約……
……
“朕給你一百日,也就是下界的一百年,如果他始終沒有異動,你就可以永獲自由。”
……
回到靈霄寶殿的後殿,玉帝臉上和藹的笑意已蕩然無存。
“楊戬啊楊戬,還有劉沉香,你們舅甥二人實在厲害,如果朕由着你們繼續沾手大鵬鳥之事,隻怕要不了多久,幕後主使真的會被你們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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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被召去面聖,又莫名其妙地回到真君神殿,敖無心頗無語。反正此事與她無關,不必再面對可怕的大鵬鳥,是件好事。
至于燈芯失竊案,那是楊戬和劉沉香的事,說不定她這段時間可以待在神殿内好好休整休整——這些日子驟然離開了永寂的深海,心累。
回到神殿,楊戬召集衆人,宣布:“陛下有令,大鵬鳥返祖案交還李靖父子負責,即日起,真君神殿聯合第三十七天将劉沉香徹查寶蓮燈燈芯失竊案。敖執律長配合制服大鵬鳥得力,随我赴華山調查線索。其餘人等,留守真君神殿,随時聽喚。”
隻帶敖無心一人下界嗎?
幾個留在天上的梅山兄弟眼觀鼻、鼻觀心。
蒼狼和鬥羊是一貫的好脾氣,沒什麼意見。
難得的是劍蘭這次竟也安靜如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