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大戶規矩多，行走坐卧都不能随心。飯菜雖多，可出鍋之後又是擺盤，又是裝盒，又提着食盒送到各處。菜早就涼了一半。入口之後，隻覺得不鹹不淡，油水充足。

“怪不得高門大戶的人總是每個菜都隻吃兩口。這一道菜多吃幾口，叫人膩味。”銀霜想起了家裡曬得野菜幹，脆爽鮮嫩，頓時饞的不得了。

“侯府的菜還嫌膩味？外頭窮苦人家隻怕一輩子都沒吃過呢。”布菜的丫鬟忍不住回嘴。

銀霜瞟了一眼，看到這丫鬟一身褐色的衣衫，與其他丫鬟一樣。可她的頭發卻梳的光滑油亮，散發着桂花香。

“你是小侯爺的房中人？瞧着這通身的氣派不像是尋常丫鬟。你叫燕紅對不對？”

燕紅自知失言，連忙答道：“奴婢是叫燕紅。我原本是跟着二小姐的，被暫時指來照顧姑娘。”

銀霜從來不知道，侯府竟然還有一位千金。

“瞧這丫鬟的傲氣，想來那二小姐不是個好惹的。”

自從住進侯府，秦钰再也沒露過面。銀霜知道侯府中大概沒人瞧得起自己，也不願出門被人戳脊梁骨。可是，麻煩事總是會不期而至。這不，那位侯府千金很快就找上了門。

“還以為是什麼天香國色的美人，能勾的我哥哥性情大變，不顧臉面的要娶你進門。沒想到竟然是個滿臉橫肉的寡婦。昨天我被我爹關起來，才沒有立刻把你打出去。你别以為我是怕了你。”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出現在花園中，正是侯府二小姐秦桑。這樣的年紀自然不懂得風雅，花紅柳綠的衣裳與滿身的金玉钗環堆得滿滿當當。細眉之下，一雙桃花眼卻散出濃濃的鄙夷與嘲諷。

銀霜正在廊下逗弄鳥雀，聽到這話也懶得惱怒。跟一個小姑娘較真着實無趣。不過，幾個字還是飄進了她的心中。

“娶我過門？他還真敢想！”銀霜當即笑出了聲。

可秦桑卻被銀霜的輕笑點燃了怒火。

“好個沒臉沒皮的人。我哥的品貌，哪怕是天上的仙女也配得上。他不過是借着你來氣我爹罷了。你要是聰明，就該拿了銀子首飾趕緊走才對。等過兩天他把你趕出去，你可什麼都拿不到了。”

銀霜有心逗弄這小姑娘，立刻變了臉色，問道：“他真的會趕我出門？”

秦桑冷哼一聲：“你自己想啊。這世上那個男子不好色？放眼瞧瞧，滿京城有哪個官家夫人不是貌美如花？你看你這一身的肉，定是個好吃懶做的人。沒有美貌也就罷了，還如此憊懶，你覺得我哥哥能看得上你？”

這話深得銀霜的心。她好不容易把自己養的這麼壯，不就是防着那些有權有勢的男人？不過，這小姑娘似乎有些偏執。就沖着方才她叫自己搜羅銀子的話，也得提點她兩句。

“你還小，不懂得利害關系。男人要的确實是美色。可是，我們女子卻不能以美色侍人。容顔易老，靠得住的東西是權力，是金錢，是能耐，是感情。你今日因我不夠貌美，覺得我配不上你哥哥。這不就是在說，你哥哥原本就是個以貌取人的色中餓鬼。難道，他在你眼裡就這樣一個荒淫無度的人？”

秦桑面目頓時漲紅。

“你！我，我可沒這麼說，我也不是這麼想的。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

“二小姐。大街上相貌粗陋之人無數。為何你哥哥選了我來氣你爹？定然是我身上有其他女子沒有的長處。你有功夫找我的麻煩，不如好好寬慰你爹，免得老人家氣傷了身子。”

“用你教？我本來就是要陪我爹散步的。哼，我哥哥最讨厭像你這樣伶牙俐齒的人。我看你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秦桑恨恨離去，銀霜噙着笑。

“燕紅，走，我們去府裡逛逛。”

“姑娘，小侯爺吩咐過的。奴婢不敢帶您出門。”

“好吧聽你的。不出門了。去把這院子裡所有的丫鬟小厮都叫來。”

“這，小侯爺沒有吩咐過。”

銀霜當即大怒，眼淚洶湧而出。以長袖遮面，跌跌撞撞跑出小院，一頭紮進了秦钰的勤務閣。她身子壯力氣大，加之守門的護衛不敢下重手，竟讓她蒙頭沖進了屋裡。

秦钰坐在屏風後怒目圓睜。一屋子六七人皆神色各異。

銀霜呆了呆，倚着屏風癱軟在地哭嚎道：“小侯爺，你到底什麼意思？我好好賣我的豆腐，忽然被你拐到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門也不叫出，下人也看不上我。我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

看着地上撒潑的人，秦钰淡然開口。

“都是自己人，别裝了。府裡随你行走，下人不好就換。隻有我這勤務閣，下次不許随意闖入，否則”

他的聲音逐漸冰冷，甚至帶着狠厲。銀霜忙擦了擦臉頰的淚痕陪笑道：“是自己人啊。怪我怪我。我明白了，這就離去。”她迅速起身，像一陣風似的，三拐兩繞就消失在衆人面前。

銀霜達到了目的，試探到了秦钰的底線。

“此人忍得下我這般胡鬧，甚至連從小伺候他長大的仆叢都任我處置。可見是個硬心腸。方才屋内七人，看到自己闖入，有四個人握緊了腰間的匕首，身上散發出殺意，可見是刀口舔血的人。這樣的人聚在一起，謀的一定是大事！”

銀霜渾身一陣惡寒。

“聖上雖重罰侯府，奪權收封地，卻沒有罰沒侯府産業。聖上若是真的忌憚，難道不知斬草除根的道理？莫非，侯府有所依仗，足以讓皇帝忌憚？”

她越思索越心驚。

“堂堂小侯爺，借着乖張難管束的名頭跑去邊塞曆練。怪不得他們如此心虛，臉面都不要了，鬧出這丢人現眼的事來。什麼安聖心保家族，原來是為了迷惑旁人的眼！”

銀霜這才發現，自己真的跳入了更大的火坑。正當她心神不甯的時候，被迎面跑來的小厮叫去了老侯爺面前。

這位老侯爺須發皆白，臉上布滿溝壑。耷拉的眼皮下，雙眼閃着精光。

“你是個聰明人。待此事風聲退去，你便離開京城。我派人送你回老家，賞你黃金百兩。”

回老家？銀霜心肝兒一顫。看到老侯爺身邊那四個随從的身形與儀态，她瞬間想通了。

“身在京城中，何必要這等死士來充作護衛？想來他們密謀的事一定很艱險，連侯爺這等人都可能有性命之憂。除了造反，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侯府真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