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噤聲!”
一片混亂之中,那老道的聲音忽地傳來,同一顆定心丸般,吱哇亂叫的衆人當即息了聲,靜靜等着老道的下文。
“諸位不必慌張,且随着在下所擊聲響一道前進。”老道的聲音再次傳來,接着,幾聲“笃笃”的敲擊聲傳了過來,似是拐杖敲擊地闆的聲響,想來應該是老道那背上那桃木劍敲了敲地面。
聽得老道這番話語,謝行塵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
本以為這幫人絕計不會聽他的,沒想到這幫人裡竟不全是腦袋空空的呆子,這老道反應還挺快。
他有些贊許的點了點頭,卻依舊揣着手立在一旁沒動,也不再理會旁人,兀自于腦海中解起剩下的陣來。
老道倒是有心同他一道,隻是盡被他當做了耳旁風,見狀,便也無人再做堅持,一陣有些雜亂的腳步聲響起,伴着笃笃的敲響,片刻功夫便越來越微弱,直至再也聽不見了。
身側一空,那書生似乎也随着老道的擊響一道走了,四下轉瞬間陷入了一片極黑極靜之中。
鬧聲遠去,謝行塵緩緩眨了眨眼,把先前收入懷中的符箓又夾了出來。
低低一聲咒文念出,他随手将那符箓向空中一丢,接着略一擡手,手面攤平自下而上一托。
“噗。”
一簇火光猝然亮起。
方才被甩出的那道符箓頂上竄起簇火焰來。
怪的是,火焰并未将符箓吞沒燃盡,而是不高不低的裹在符箓頂上,薄薄一張黃紙竟未有任何損傷。
謝行塵一手托着那符箓,黃符卻未曾貼于他手上,而是離了不到一寸的距離飄忽忽懸着,随着他的動作一道跟着。
這位仁兄真算是沒皮沒臉的,剛滅了那幫人的火,他倒是自己點起來了。
不過若這般說他,謝行塵定是又要大喊冤枉了——
許是因根骨清奇?早在幾年之前,他便發覺不知自何時起,損人心智的法術神通對他都近乎無甚影響。這屏風陣也是一樣,方才也算是呆了半晌,他卻一絲怨念都未曾有過。
且方才這片刻功夫,他已徹底将這陣法解了出來。
若是沒有意外,不出多久他便能離開此地了。
此陣雖是古怪,卻也逃不出八門八神三奇六儀之列,隻要尋得生門走出,便算是徹底脫了這陣了。
符箓安安靜靜燃着火,比先前老道那火折子還要亮上幾分,火光一燎,謝行塵一打眼便瞧見地上躺了個人。
正是之前叫他吓撅過去那個。
謝行塵:“……”
那幫人竟還忘了給這人捎上了。
頗為無言地抓了抓頭發,他最終還是蹲下了身去,一手抓住那人的肩膀囫囵搖了起來。
興許是他沒收着力道,左搖右擺晃了兩下,膽小如鼠這位便哼了聲,迷迷糊糊睜開了眼來。
睜眼的一瞬間,便瞧見那黑衣青年放大的臉在自己面前。
“……”
大眼瞪小眼片刻,那人好懸沒又“哽”一聲當場再昏過去。
不過謝行塵可沒功夫跟他折騰,見他又要暈,便直接托着那人的臂彎站起身來,欲一把将軟面條般的那人拉起來。
那人被他這麼一拉,約莫是将他當做什麼要人命的邪祟了,當即臂上發力,猛地将謝行塵一推,接着鬼哭狼嚎地跑出去了。
謝行塵:“……”
他被推的一個踉跄,好懸沒一屁股坐地上。
算了,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兀自砸了砸嘴,他自覺此番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便不再多管,擡腳便往那層層疊疊的屏風中走去。
這些屏風看着雜亂無章難以下腳,其實期間皆有通路,将八門盡數相連。
隻要解出陣來,尋至生門便僅剩段走路功夫,不過是屏風切割出的通路七拐八拐,有些曲折罷了。
火光浮動,于屏風間切出道道斑駁的影,搖搖曳曳帶出種群魔亂舞之感。
行于層層疊疊的屏風與燭台間,謝行塵腳步卻飛快,片刻不停,近乎拖出道殘影來。
快要到了。
一面疾走着,他一面于口中念念有詞,低聲算着方才解出的陣,約莫能有一盞茶的功夫,眼見着便要至生門之處,他卻微微蹙起了眉頭。
有血腥味……
絲絲縷縷的腥氣不知自何處飄至,若有若無,最開始他還以為是個錯覺,隻是随着他極快的行進,越是靠近生門,那股血腥味便越是濃重。
謝行塵蹙着眉心,心中隐隐升起股難言的怪異之感。
“哒。”
飛快地與陣中穿梭,側身繞過又一道屏風,謝行塵蓦地止住了腳步。
在他面前還有兩扇屏風,同樣立着兩方燭台,中間留着一人寬的縫隙,那便是生門。
擡腳跨出一步,他就能跨入生門了。
但是……
謝行塵緩緩垂下燃着火的符箓。
四下的血腥味已無法忽視,哪怕不是他這種五感極佳的也能給嗆住,腥甜氣近乎張牙舞爪地撲面而來,腳下好似踩到了什麼濕滑的東西,謝行塵不由得退了一步。
火光驅開黑暗,兩扇屏風之間,落于地上那物也顯出了全貌來。
那是個頭顱。
這腦袋似是被極其粗暴地生生自脖頸扯落,頭下皮肉開綻,皮肉幾乎脫了形,白色的骨茬裹了層血水,尚且鮮紅的血水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那腦袋上的胡須也被浸的打結,面頰上還有些許血斑已然凝涸,化作了黑褐一團扒于皮上。
人頭雙目圓睜,做大駭狀,極是怵人。
雖隻有個變形的腦袋,謝行塵還是認了出來——這是那個山羊胡老道的頭。
而同這老道一道之人,已然無影無蹤。
奇怪……
謝行塵盯着那腦袋圓睜的雙目,慢騰騰地眨了眨眼。
既已找到生門,他為何會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