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長樂借由經商之事,與朝中重臣私交頗深,同時招攬江湖中能人異事,以制煙火為由頭,暗地裡做火器的生意,有些以半價甚至更低的折扣賣于軍中,而那些被省下來的錢又去了何處,可想而知。
“此事牽連甚廣,那些與她來往朝臣隻當飛花乃皇家之物,長樂為天子授意,這些年來聖上留她一條性命已是仁慈,要知道她既能賣于朝内,必然也能賣于外邦……”
“不可能。”君卿否認他的說辭。
“你與她不過相識數月,如此女子,她自然有這等膽量。”
君卿遙遙頭,堅定道:“長樂乃先皇後親自教習,我相信言傳身教,必不可能做出此等叛國之事,再者,當年那場戰役,若她有異心,怎可能是如今這等局面?”
李淩擡眼望向那一小扇窗。
他也不願相信,但是自從……自從她去世之後,長樂就再也不是從前那個隻願撫琴的長樂了。
“所以無塵又是何人,竟能讓飛花與你都折在她手上?”
“她,是一段孽緣。”
君卿不解。
李淩微不可察歎了口氣,似是極不願提起:“她同長樂一樣,為你母親所救。”
“她救下的那些人,并不全是善類,隻是她自認為武功高強,心思缜密,也相信這天底下沒有什麼惡是善意無法化解的。無塵,就是她渡不過的劫。”
*
“婉娘,命握在手裡,方有将來。”她坐在床邊,柔聲勸着。
那床上躺着的女子和衣而卧,她的眼神呆滞到麻木,脖頸上有一抹二指寬的淤痕,泛着青紫,看上去十分駭人,錦被下的腹部處高高隆起,而她卻瘦弱不堪,仿佛所有的生機與血肉均被掠奪至一處。
“大夫說如今這個月份,滑胎藥很有可能要了你的性命……”她說着說着,自己先紅了眼眶。
床上躺着的女子動了動嘴唇,沙啞的聲音飛沙滾石般吐出:“這條命,我盼着閻王來收。”
“阿無……”
這一聲吐出,仿佛先觸動了她自己心中最深的那道傷口,鮮血化作眼淚從眼眶中滑落,洇濕了枕巾。
她有些喘不上來氣,卻仍要說:“阿無,我一閉上眼睛……我一閉上眼睛,就全是那個畜生……我忘不了……”
阿無緊握着她的手,貼到她面前:“那你看我,你看着我……那個畜生已經死了,你親手殺的他!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她的手緩緩掙出,輕輕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凄慘一笑:“沒過去……這裡還有他的孽種……我逃不掉了,我這輩子都逃不掉了……”
阿無拼命搖着頭:“可以的!他已經死了!這個孩子,若你真的不想要,生出來之後它就跟你再也沒有關系了!你還是從前的你,你還能過從前的生活,一切都可以回去——”
“我陪着你,我會永遠陪着你……”
她的淚水比她還要滾燙。
她不願意她做傻事,但是又不忍心看她日夜寝食難安。婉娘有時候會突然像瘋了一樣尖叫着不允許任何人碰她看她,連時常來送飯的女侍她都不認得,如果強行靠近,她就會下意識咬自己的手腕,或是往牆柱上撞。
每當這個時候,飛花中的姐妹們便束手無策,隻能差人去尋阿無。
隻有在看到她的時候,婉娘才會突然靜下來,然後昏死在她的懷裡,鮮血和眼淚一齊浸濕着她的衣領。
她想活下來。
即使很痛苦,即使過去無法直視的回憶無數次午夜夢回時,随着胎動惡靈般糾纏着她,令她崩潰,令她窒息,她都再也沒有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