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我還以為你這丫頭膽兒小,不來了呢!”
君卿一身夜行衣,隻有兩隻眼睛在月色中有一線光亮。
她拱手道:“勞師祖多等。”
“哎呀,你這樣都給我叫老了,我看你跟逸璟也差不了多少歲啊,你幹脆也叫我聲師父得了,那臭小子哪裡是能收徒弟水平!”
君卿再度躬身:“這于理不合……”
醉翁一甩手:“等我見到他,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這臭小子!”
他在前方引路,君卿跟在他身後,如他所說,縱使師父也或許隻得了醉翁不到半身的真傳。
醉翁有意多等她,二人一路并行飛檐走壁,不稍一刻鐘已行至宮城外。
城牆上燃着燈火,一列列守城官兵帶戈着甲,巡邏起來發出哐當的金屬撞擊聲,在深夜裡顯得尤為肅然。
君卿回首與醉翁對視一眼,兩個黑影躍進了城牆。
一個士兵握緊兵器下意識回頭,卻隻聞呼嘯風聲,一切都沉睡在黑暗中,天上的月亮也藏進了厚實的雲層中。
他的目光細掃了片刻,終究未察覺什麼異常,又轉過身去。
那貼在牆角的二人身影一路疾行。
眼見醉翁已翻躍至前方宮殿院中,君卿正要運氣剛要跟上,忽聽赫然一聲——
“誰!”
她忙屏氣凝神,輕伏在殿頂。
隻聽下面傳來兩個急匆匆的腳步聲。
“可能就是風,林護衛快些走吧!殿下還等着您呢!”
林銳仿若未聞,目露精光,四下尋了片刻,見确實無人,才提步離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
醉翁沖她招手,示意她跟上。
宮内殿宇鱗次栉比,君卿跟着他左轉右轉,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到。
朱紅色的外牆,在透過雲層的月光下泛着暗暗的血色。
“師祖,我師父……他真的住這裡嗎?”
醉翁壓低聲音糾正她的稱呼,“你跟着逸璟習武了多久,竟不知道他的身份?”
君卿心中苦澀,緊抿着唇搖頭。
“也是。整天被他身邊那幾個老頑固管的,想做點什麼都不成!”
兩人行至後殿,翻窗而入,帶動細微輕響。
屋内漆黑一片,正中間晃動着的塌上忽然靜止。
一枚看不清模樣的物拾從遮蔽的重重幔簾中飛出,伴随着男子淩厲的聲音傳來:“何人!”
君卿腦中嗡的一聲響,待她側身将那銳利之物抓于掌心時,才發覺那是一根女子的發簪。
醉翁沒想到正撞見他行周公之事,忙讪讪道:“我!是我!”
靜默片刻,隻聞塌上之人一聲輕歎,放柔了語氣,道:“師父,你怎麼深更半夜的來這了……”
那語氣……
仿若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她的後腦勺上,渾身血液齊刷刷順着掌心劃破的一線傷口往外湧出,好似也帶走她身上的溫度,如墜冰窟。
見醉翁視線在她臉上一掃而過就要張口解釋,她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朝他搖頭。
醉翁了然,讪笑回道:“無事無事!為師這就走!你繼續繼續……”
簾影重重,探出一隻手來,就要撩開。
君卿想也沒想翻過窗戶就跳,衣擺勾倒案台上的茶盞,碎于地上,惹出了好大一聲動靜。
醉翁見她慌忙至此,圓場道:“太黑不小心打翻了茶盞,勿怪勿怪!”
待他離開着殿宇,再去尋君卿身影,早已不在。
他沒死!
他竟是宮中人!
那他為什麼不來找自己!
長樂能拿他從不離身的玉箫穿達他的死訊,他們之間又是什麼關系?
為何要這樣做?
無數問題,來回躍進君卿的腦中,紛紛揚揚最後化作力道握緊掌中那根發簪,棱角戳進她的掌心。
君卿來時提心吊膽,走時滿腔酸楚。憤怒,不解,茫然,無數種情緒将她的腦子對沖成了漿糊,也顧不得危險,急往宮外去。
腳下沒了分寸,很快引得禁軍的注意,不捎一會,就見周遭火光四起,排排圍着,手中高舉着火把。
火焰被風舔舐,燃得更高,猩紅的血光一重一重跳躍在她的臉上,君卿仿佛被那火烤得落下淚了,她擡手一抹,不可思議。
“何人竟敢夜闖皇宮!”
這一厲聲堪堪喚回她的理智,随之禁軍便一擁而上,與她厮打了起來!
醉翁遠見這一騷動,暗道不妙,忙上前助她。
君卿奪得長劍在手,卻握不住,她顫抖着防備……
無冤無仇,她不想殺人!
動靜聲愈大,趕來的禁軍越多。
醉翁背對護着君卿道:“丫頭,今夜怕是走不了了……”
君卿面上無一絲表情,她頭上豆大的汗珠往地上砸,胸口劇烈起伏着,不知是情緒作祟還是體力不支。
“我不想殺人……”
風聲裹挾着她的聲音,消散。
重重包圍的禁軍中列出一道口子。
“燕王有令——”
遠遠小跑而來一位宦官至中心,叫道:“此二人乃江湖俠士,得殿下急令入宮,并非刺客,不得為難,速速送二人出宮!”